第十四章 想哭,不需要理由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却根本无法入睡。宿舍里熄了灯。只有洛小缇书桌上闪闪的水钻,映着清冷月光。谢欣语从上铺轻手轻脚的爬下来,钻进我的被子。我们并肩躺着,却不想说话,只是互相拉着彼此的手。她是在为唐叶繁纠结吧。而我一边担心着的卓涛的伤势,一边却又忍不住想起蓝桉,想起他掐住我时的凶悍,想起他拭去我泪水时的轻柔。他乖戾的一切,都让我失力迷茫。

就在这时,洛小缇也走了过来。她掀开我的被子钻进来说:“你们搞什么啊?带我一个。”

于是三个人的单人床,变得更挤了。洛小缇说:“睡不着,就和我说说蓝桉吧。他小时候就爱玩跑酷吗?”

“我现在不想说他。”

“怎么了?你今天遇到他了?他把你怎么样了?”

“他差点掐死我。”

“不是吧。这么精彩?”

我在黑暗中翻了她一个白眼。

“他小时候,也这么没人性吗?”

“不是。他小时候不是。”

我终于被洛小缇勾起了讲述的欲望。

不知为什么,想起与蓝桉的从前,我总是想到夏天。院子里的朱槿开了,透蓝的天空上,浮游着大朵的白云,阳光金灿灿的,知了藏在茂盛的树上,唱着单调无聊的歌。

妈妈上班的午后,蓝桉就会卸下窗子的铁槛,带着我去玩。那时哪懂得什么跑酷呢。他只是喜欢疯跑,在我们住的那片平房区的屋顶上疯跑。我是追不上他的,只站在最高的屋顶上,看他猴子一样跳过高高低低的屋檐。记得一次,我看他飞一样跃过一条很宽的间隙,高兴的跳起来。却没想到,一不小心掉下了屋顶。还好屋檐下有一堆垃圾接住了我,但我的腿却摔伤了。蓝桉飞奔着赶来救我。我刚要咧嘴大哭,他就厉声大吼了一句,“不许哭!”

吓得我立时收声,瘪住了嘴巴,只有眼泪叭嗒叭嗒地往下掉。可他又用脏了叭几的手擦了擦我的眼泪,轻说:“乖,别哭了,我背你回家。”

往事讲到这里,我不由停住了。原来他从小就是这样喜怒无常了。

洛小缇推了推我说:“后来呢?他就背你回去了?”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好像你哥哥一样。”

我没有应答。

“哥哥”这个词对于我来说,只限于唐叶繁。尽管他很帅,但从我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他是我很帅很帅的小哥哥。可是蓝桉不是。他背着我跑回家的时候,小小的肩膀,像支强大的安慰剂,让我忘了腿上尖锐的疼痛,忘了妈妈即将到来的责备。好像身边只要有他,一切都不重要了。

洛小缇喃喃自语地说:“我和蓝桉好像,都是从小没有父母疼爱的小孩,一样的倔强,一样的强悍。苏一,你知道吗?像我们这样的人,是没法选择性格的。我们只能强悍,必须强悍,如果我们不做一个欺负别人的人,我们就得被人欺负。”

那一刻,我似乎有点懂得洛小缇了。只是我没有再问她的身世。今天让人难过事,已经够多了。我为她打气说:“小缇,你和蓝桉这么像,也许真是上天安排的一对呢。”

洛小缇肯定说:“对,总有一天,我们会狠狠爱上对方的。”

一直不出声的谢欣语,忽然坐起来说:“洛小缇,你真正相爱过吗?”

“爱过啊。”

“是相爱。不是一厢情愿的那种”

“当然是相爱。”洛小缇仿佛应战似的坐起来说:“你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我这种人不懂得什么是爱吗?”

谢欣语摇了摇头说:“我只是想知道,那些爱你的男生,是怎样吻你的。”

洛小缇大概猜出了是自己中午恶搞留下的后遗症。她故意暧昧地用舌尖舔了舔嘴唇说:“接吻这种事呢,不是用嘴巴说的,而是要实际做过才知道,你要不要试试看啊?”

谢欣语望着洛小缇,用力地咬着下唇,好像在矛盾地决择着重大的决定。

洛小缇挑了挑眉梢,说:“还是做你的好学生吧。别学人家谈恋爱。”

谢欣语却突然说:“我要试试!你要像那些爱你的那些男生一样吻我!”

“啊?!”我惊讶地叫出来。

而洛小缇也愣住了。可她只愣三秒,就搬过谢欣语的头,激烈地吻了她。

我夹在她们中间,简直崩溃了,粗口都不受控制的蹦出来。我喊着:“我靠,我靠,我靠,你们疯了吗?”

可是谢欣语吻着吻着,却哭了,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洛小缇恶搞不下去了,松开手,问她:“你怎么了?”

可谢欣语只是摇头,眼泪流得更凶了。

我想,她是在洛小缇热烈的吻技里,验证出了唐叶繁的敷衍吧。天台上的,电光石火的一秒,虽然看起来很美,但那样强要来的,快而浅浅的一吻能代表什么呢?

洛小缇看着悲伤的谢欣语,忽然也落泪了。她是为了蓝桉吗?还是想起了自己同病相怜的身世?她的悲伤来的那么突然,像是她一直顽劣凶狠的性格,终于裂出个缺口,喷涌出她私藏在心底的另一面。

而我呢?

女生间的情绪,大概是世界上最易感染的传染病。我甚至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难过,就陪着她们哭了。

或许,是因为受伤的卓涛,或许,也因为蓝桉。

我不清楚,也不想弄清楚。年少有时就会有些莫名其妙又说不出的闷压和悲伤。那种感觉不需要语言,就可以互通——老师的训导,父母的威压,友情的脆弱,爱情的迷茫——我们总是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淡然的笑着,可是心里却滋养出荆棘,刺出细密微小的伤与疼。

躲在黑暗里的哭声,从隐约低泣,变得越来越大。最后,竟不约而同的放声痛哭起来,无可抑止。

那一刻,谁还在乎到底在哭什么呢?

真的不重要了。

我们相拥在一起,毫无掩饰的露出脆弱的一面。

我们因此在孤独的青春里,成了彼此亲密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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