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逝的两个同学 (3)

因为从镇上到学校有十里的路程,后来大家相约着要挟父母,给每人买了一辆破旧的自行车。骑自行车上学,当然不能再面对面地到达同一方向,于是我们就经常在马路上你追我赶,绕龙打闹,摔倒坏车是经常有的。然而,有一天,老代却突然可以倒骑着车子与我们一道同行了,他面向车座的方向,屁股搁在前梁上,用后脑勺望(猜)着前面的道路,双目的余光瞟着路边,竟能快慢自如,和我们并肩骑车,甚至从背后或迎面来了汽车,他都面不改色,只凭着感觉把车子骑到路边,让汽车从路中央风驰而过。他的这种本领,引来了我们疯狂的模仿,可无论我们大家如何练习,都达不到他倒骑如正的境界,我们摔倒,我们流血,我们修车,这些因倒骑车子带来的麻烦在他几乎是没有过的。

也许,他天生就有一种倒行的本领,倘若有一天他开汽车、飞机熟练之后,也会倒开也都不是没有可能。可是,他却在高中毕业不久,便猝然地告别了我们,走尽了人生,用终结呈现出了许多含有结束意味的开始。

还有一些什么呢?真的是因为熟悉反而都记不起来了?对了,他从少年开始,就承担起大人承担着的“养家糊口”的命运负担,每天放学之后,把爆好的米粒用熬就的红薯糖浆搅拌均匀,再用两个对等的碗形木模,把米粒制成一个个雪球似的圆团,在阴凉处自然风干后,装入用床单、被面缝好的大袋子里,在每个星期六的夜深人静时,沿着一条峡谷,走六十里的山路,挑到邻县的一个集镇上。乒乓球样米团儿一分钱两个,小碗似的米团儿,二分钱一个,这样一天下来,两袋米团儿也就出手大半,至尾把剩下的两毛钱一篮,卖给当地婚嫁丧葬送礼的人,也就在周日的晚上,怀揣着几元进项,连夜又赶回了家里,不误来日白天的上学读书,也不误一家人的日常人生。

再有,他把别人写到最后一页的作业本翻过来重新装订,将人家的最后一页当作自己的第一页重新开始使用。又有,我们一块吃饭时,他用碗底儿当碗,在碗底儿里放上咸菜吃饭。再有,大家都是右手拿筷子,右手拿笔,右手拿羊鞭马鞭,而他却是左手拿筷子,左手拿笔,左手拿鞭、荷锄……

这一些倒骑、倒行、童年负担,以反为正,以尾为始与他的人生到底是什么关系呢?我也知道生就是始,死就是尾的道理,但毕竟在芸芸众生的人世间,还有着许多生就是死,死就是生的倒末事例,那么,我的这个同学,以他十九岁就自然而亡的年龄,他算不算一个倒行人生的个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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