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60年代初期,共和国在经历了“反右派”、“反右倾”和“大跃进”之后,党的文艺政策再次出现调整,“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口号也再度被人提起。在著名的“广州会议”上,最突出的基调就是提倡作家在一定的大前提下,可以自由选择熟悉的写作题材。
作为满族人,老舍从青年时代就有一个愿望,就是要写一部完完全全以北京的旗人为题材的作品。
他从小到大生活在北京城里,十分清楚旗人,尤其是下层社会的旗人们为生计而挣扎、历尽艰辛,但又因生在“天子脚下”而产生的盲目自大的心态。
二百年积下的历史尘垢,使一般的旗人既忘了自遣,也忘了自励。我们创造了一种独具风格的生活方式:有钱的真讲究,没钱的穷讲究。生命就沉浮在有讲究的一汪死水里。
自传体长篇小说《正红旗下》是老舍一生中第一次如此充分、如此正面地展示满族人的生活。作品从19世纪末满族一个贫苦的旗兵家庭中一个儿子的诞生开始写起,充分反映了八旗生计问题的严重化,写下了被汉族同化的旗人们的精神危机。在这部作品中,描画一幅满民族习俗的风情画卷是老舍的写作目的。
小说虽然只开了一个头,但旗人们的语言、心理、风俗和独特气质在作品中得到了完全的表达。它展示了老舍先生在晚年炉火纯青的艺术功力。
可惜历史和命运没有赐予老舍完成这部作品的幸运,写到八万字的时候,他被迫搁笔。
1963年初,文艺界喊出了“大写十三年”的文化口号,提倡新中国的作家要有“厚今薄古”的精神,描写共和国建立以来的“新人新事”。
而老舍的《正红旗下》自然有“叙旧怀旧”的嫌疑,虽然心里非常不舍,但他只能就此搁笔了。
他只能小心翼翼地生活。这几年来的政治气候非常多变,他不知道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是小心一点总是必要的。
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发了。文革的第一炮就是要铲除黑五类的文艺家,老舍因为在当时文坛上的成就和地位,成为杀鸡儆猴的第一批目标。
但是老舍出身贫苦,平日又是作风严谨、生活朴素,实在没有“劣迹”可寻,于是江青说:“老舍每天早上要吃一个鸡蛋,是一个资产阶级作家。”因此老舍由“文艺工作者”一夜之间成了“反革命分子”。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从身份改变的那天起,老舍也变了,原本性格阳光的他变得阴郁、多疑、焦虑。
一天,他难过地给好朋友臧克家打电话:“现在我身体不好,吐痰里带血,我酒也不喝了,烟也戒了,市委同志讲,就在家里休息休息吧。我听了以后,心里多少话要讲,多少苦要诉呀。但是,只有双眼流泪啊。”
而臧克家面对满腹委屈的老舍,也只有几句苍白的劝告。这也难怪,非常时期,谁的日子也不好过,那时候基本上所有有点名气的作家、知识分子或是文艺工作者,都是被打击的对象。
如他的老朋友曹禺,也莫名其妙地被卷进了政治漩涡,在遭到一番严厉的批斗后,下放到牛棚进行改造,每日不仅要进行繁重的劳动,还要不停地写检查、打报告、汇报思想。他的妻子方瑞受尽惊吓,服药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