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酸溜溜地说:“我也纳闷,按理说你心里最惦记的是顾文白,理所当然应该梦见他,就像我在梦中始终梦到的是你一样,你知道我刚才梦见你在干什么吗?”我好奇地问:“我在干什么?”他笑嘻嘻地说:“你让我摆成米开朗琪罗雕塑的《大卫》的姿态,你正在聚精会神地画我,那种幸福的场面即使顾文白看了也会感动的!”别看他说得文绉绉的,其实他在发坏,因为《大卫》雕塑的是一位健壮的裸体青年,而且是正面的,我认为这尊雕塑的灵魂就是健美的男性生殖器,车夫如此褒扬自己,根本就是对顾文白的性嫉妒,我一想到他那肉球一般的躯体摆弄成《大卫》的姿态,我就觉得好笑,不过我还真觉得这是一幅极具反讽意味的油画,便不依不饶地说:“既然你对这种幸福场面那么向往,等找到文白后我一定满足你成为大卫的愿望,不过到时候你可不许反悔。”他像是打了强心剂似的说:“太好了,我做梦都想给你当模特,不过,你要有个心理准备,因为当你看到我灵魂里的大卫后,我怕你不爱我都不行了。”我无心和他打情骂俏,因为张欣长发披肩、白裙拖地的样子始终在我眼前晃荡,便一脸惆怅地问:“车夫,你说张欣会不会出事了?不然,我为什么会做这么可怕的梦呢?”车夫言归正传地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大不了我俩像英冰澈和小白那样到地狱里走一趟。”车夫的仗义是最吸引我的地方,我时常被他的仗义所感动,甚至很感激。但是我也非常清醒,感激不是爱,却是友谊的基石,总之我对车夫的感情非常复杂,但从未像爱那样复杂过,我觉得真正的爱总是给人以悲伤,比如我死去的丈夫,比如让我牵念的文白,思来想去,还是车夫最让我开心,可我却对他没有爱的感觉,也不知他在爱我的苦狱中是如何消解自己的。此时此刻,车夫肥硕的大脑袋浮现在我的脑海里,他诡谲的小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我,让正在我全身蔓延的不安感觉渐渐消退,我得寸进尺地问:“那么你有没有胆量像英冰澈那样深入魔窟呢。”说完我就后悔了,因为这话很容易让他钻空子,果然他不失时机地说:“有像小白那样纯洁漂亮的姑娘陪着我,我哪儿都敢去!”我一直以为车夫的诡谲是商人的本性决定的,但他诡谲得可爱、智慧,这也恰恰是他最有趣的地方。我开玩笑地说:“你放心,我一定给你画一张小白。”说完,我就挂断了电话,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我记得文白的《历史》中有一句话:梦是魔鬼的花园。我现在就有一种误闯魔鬼花园的感觉,又仿佛迷失在《历史》的字里行间,我有些后怕,心想,如果我迷失在那个梦中,结果会怎样?这么一想,我又神魂不定起来,脑海中浮现出车夫坐在白天鹅的背上扶摇在天际间的情景,我情不自禁地拿起《神话》的打印稿,随手翻到六十五页读了起来。
油画二∶梦魇(27)
油画
王晓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