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3)

七月中旬,那个试图自杀的诗人再也坚持不住了。一天清晨,他打电话叫来一辆出租车,把成捆的书和诗歌手稿,捆扎好了,往后备箱里抛去。对于朋友们的劝阻和挽留,他压根也不愿理睬,只是漠然地看了他们一眼,坐上车,没跟任何人道别就消失在视野之外。

诗人的的离开没有任何征兆,就连跟他同在一个屋檐下的高干子弟也没察觉到端倪。大家愣愣地在路边站了很久,才挪动脚步,一声不响地回到自己的住处。而就在这事发生的当天下午,疯子也决定离开这块遭到诅咒的地方。这天下午两点半,拎着行李箱的疯子来到豆米新居的门口,敲开门,说要带她走。豆米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表示自己想要留下来。

“你自己走吧。如果就这样离开了,我们过去付出的所有努力,都会付之一炬!”豆米说。

“呵呵,早就知道你死性不改,亏我还好心好意地想到了你……算了,随你的便,反正我早就玩腻了!”疯子没再劝说,拎着行李箱,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一天之内就失去两个同伴,对于大家的信心来说,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一周过去了,又有不少同伴们相继离开,有人会提前跟大家打声招呼,更多的人却不辞而别。到了八月初,艺术村只剩下叶晓枫、刀疤脸、杨志彬、豆米和高干子弟少数几个人了。虽说叶晓枫和刀疤脸偶尔会画上两笔,却已经丧失原先的激情,靠稿费为生的杨志彬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拿到稿酬了。至于说高干子弟那边,则反复翻阅着上下两卷本的《古拉格群岛》,没人知道这样的情况还能维持多久。

“那天,你为什么没有走?我听人说,疯子走之前,是叫你跟他一起离开的。”这天晚上,叶晓枫在小树林那边问豆米说。自从疯子离开艺术村以后,在小树林见面已经成了他俩心照不宣的约定。

“那你呢?为什么选择留下?”豆米反问他说。

“人这一生,可以选择的道路有很多,但时间却不允许我们时时分神,左顾右盼。既然当初选择到这里来,我就不会试着把腿再放在另一条道路上。”叶晓枫说。

“如果最终你发现自己所坚持的,到头来依然是一场空,你该怎么办?”豆米一边说,一边用手掌拍掉一只落在她胳膊上的蚊虫。

“每个人都应该拥有并坚持自己的信念,这是任何人拿不走的。而是对是错,在我们的有生之年,又是否能真正地辨认得清?有人会很享受这个过程,有人却更看中结果……”叶晓枫笑了笑,说,“咱们不谈这些沉重的话题了,该你了。”

“跟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能感受真正的快乐,不受约束,也不必在任何人面前戴上假面具。有你们在,我才有勇气告诉自己,当初做出这样的选择,不是像家人和朋友们说的那样,是毫无理智和判断力的……”说到这里,豆米突然低下头,几秒之后,她抬起头,用那双盈满泪水的眼睛望着他说,“晓枫,说真的,我没有自己嘴里说的这样坚强……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其实,我跟你们一样每天都生活在恐惧之中,不知明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又将面临着什么……”豆米说着话,搂住他的脖子,有节奏地抽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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