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志彬离开酒楼之后,叶晓枫踅回包间,觥筹交错之间,饭局不知不觉就持续到深夜。到了凌晨,无聪和他生意上的几个朋友要陪银行的行长K歌,叶晓枫因醉得厉害,便推脱掉,灵羽搀着他的胳膊,把他送回了家。凌晨四时左右,酒劲上来了,叶晓枫的嗓子如烟熏火燎,疼得厉害。他从床上下来,去客厅给自己倒了杯凉水。冷水下肚,和酒精相互交织,还没喝完,他便快步去了卫生间,对着马桶呕吐起来。
拿牙刷漱了口,捧着凉水蹭了把脸,总算清醒了一些。他把搭在肩上的毛巾挂回原位,对着镜子,望着胸前的那块伤疤。经过时间的洗涤,疤痕已经变成浅灰色,左弯右绕,毛毛虫一般占领了他的大半边胸脯。早在几年前,他还不过是一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流浪艺人,能有今天的成绩,难道不是靠他的隐忍、自制力以及常人无法想象的辛勤汗水换回来的?他在客厅里闷坐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地给杨志彬打去了电话。
“今天喝高了,先前说出的那些话,你不会往心里去吧。”叶晓枫对杨志彬说。
“我从没那样看你,今天我也有些冲动。其实那不是说你的画不好,而是这画确实高得离谱,价位太虚!”杨志彬又把话题绕到叶晓枫不愿提及的事情上。
“离谱?难道中国画家的画就该永远停留在几千几万的价位上,而那些有狐臭的洋人就该百万千万地上涨,他们真比我们智商高,是优秀人种?杨志彬啊杨志彬,在理论和辩才上,也许我永远不是你的对手,不过在笔墨方面,我还是有相当自信的。”
“自信?你就自信到比张氏兄弟的画拍得更高的地步,还是真以为天降大任,肩负着中国艺术品的价值提升的使命?”杨志彬一边说,一边对着话筒吭了一声。
“你也看到了,拍卖会以前,张氏兄弟要上的那个册页就很有争议……七个鉴定师四个都认为画有些不对。如果他们的意见能统一的话,也不会定那个价。”
“我们就事论事,别扯太远了。我只不过想提醒你,商人重利,古往今来,皆是如此。你我都是从事艺术工作的,在其他方面,我们弄不过他们。他们在想些什么,对我们来说不过是蝇头小利,如何取舍,你我都还欠乏经验。”
“我明白你的好意,不过我还没蠢到那个地步,他们得钱我得名,不是浪得虚名的‘名’,我是能堂堂正正拿出作品,靠实力证明给所有人看的。再说了,画一旦到了无聪手里,定多高的价位还不是他说了算,我们搞艺术的管不了那么多,况且既然他敢定那么高的价位,证明我的画确实值那个数,你我都清楚,无聪这样的人,从来不会冒险做赔本的买卖!”
叶晓枫还想往下说,叫杨志彬不要小看他,可电话另一头的朋友却打了个哈欠,说改天再聊。等到叶晓枫回到卧室,灵羽早已进入梦乡,倦意全无的他轻轻地掩上卧室的门,索性跑到上面的画室,想要动动笔,借此来消弭今天的种种不快。何况“山海经系列”才完成一张,在下次参拍之前,他要完成所有作品。
画室里沉寂异常,四周横七竖八地摞着一些画框和堆积如山的宣纸。他从工具箱里翻出一个铁夹盒,取出一支雪茄,拿火柴划燃了,吸了一口,鼻腔里充满雪茄的香味。这是杨志彬几年前送给他的,一直没舍得抽。如今猛然再吸一口,陈年的霉味便蹿到空中,萦绕在他身旁,这种甜丝丝的,却夹杂着更多苦涩气味的烟草味让他喉咙变得难受起来。他把雪茄烟搁置在一旁,任由它扑闪了两抹红光,随之熄灭了。
现在,东方已经透出铅灰的白,黎明眼看就要掀开夜晚的幕布,让太阳的光和热,畅通无阻地投射到画室里。站在画案前的叶晓枫思绪万千,始终无法把注意力放到作品上,拍卖会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媒体记者们蜂拥而至的采访,以及同行们或是赞美或是诋毁的声音,都随着晨曦的到来,一股脑儿汇聚到他的内心,叫人心乱如麻。把事情放得更近些,则是杨志彬冷漠并刻意跟他保持距离的态度,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无法操控自己的神经和四肢。然而,成功的喜悦永远是巨大,可以征服,遮掩住一切的阻力,让人忘却悲哀和至少他认为的,无伤大雅的瑕疵,切实体会到眼前存在的意义。不错,他要一直往前走,而非瞻前顾后,狐疑不决,能把一幅作品拍到百万以上,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且必须承认的事实,这让他感到无比的快意!眼下更让他感到心潮澎湃的,是他在踏上成功阶梯,逐步迈向目标的同时,也从根本上矫正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近几十年来,当代艺术一直在原地踏步,当代艺术家们无论怎样努力,至少从目前来看,他们取得的成就是无法和前辈大师们相提并论的!
太阳的光亮从玻璃窗里透了进来,在地面上留下了几个小方格。他离开画案,望着那轮火红的光轮徐徐升到空中,并最终在他的脸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膜。就在奇迹发生之后的这天早上,他对未来已经有了全新的认识,并有了进一步的打算和安排。不过,眼下的他还不打算立即采取新一轮的攻势,目前,他要尽情享受初见曙光的幸福和满足感,沉浸其间,毕竟,再过几天,他就没有精力和时间来细细把玩从零开始的,那些跌宕起伏的生活细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