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圣王们的游戏(5)

这就是曾国藩不得不为的霹雳手段,他扬言“即臣身得残忍严酷之名,亦不敢辞”,就是说,既然溥天之下莫非暴民,那么他施于其上也就是率土之滨莫非暴行。他也因此得到了“曾剃头”的称号,一个圣人完人得到民间如此“赐福”,不知道他的圣德如何附丽,大概只及于以他为中心的“差序格局”的小圈子内。这也是声称民吾同胞物吾与也的不肖儒生们的真实面目,他们安身立命完全跟民众无关,跟个体无关;即使有关,也只是吸民脂民膏以成全自家的神圣,故此我们的社会高深莫测谓之神圣,神圣也是以民众血肉筑养而成的。他的弟子兼接班人李鸿章后来访德,与俾斯麦闲谈时,曾夸讲自己打太平军的“功劳”。俾斯麦说:“欧洲人以杀异种为荣,若专杀同种,反属可耻。”

《儒脉斜阳――曾国藩在官场和战场》一书重在讲曾的事功。作者以文人水墨画的笔致勾勒出曾国藩的人生轨迹,既为传主写生,曾的主动性或不得不如此的言行都有了开阔的空间。正是借助于这些边界可以看到,曾的成就确实大哉伟哉,可也确实跟他的个人情感爱憎无关。他跟清廷打哑谜也好,捉迷藏也好,跟左宗棠李鸿章跳杂耍也好,都已经跟原儒情怀大相径庭了。曾国藩的儒家真诚有了一个游字做底色,游儒的真诚跟世道人心无关,只是跟他想象的世道人心有关。作者的史家功力如此深厚,以至于我们借助作者的笔力贴近了曾国藩的内心。他是认真的,又是虚无的;他是严格的,又是赏玩的;是的,正是作者从奏折、日记、对话中翻捡出一个游儒之圣,我们本可以分享他的难处,却最终发现他跟我们无关。这真是落日满山,是温情,更是阴冷。是圣之老者,是素王,更是雷霆雨露的翻覆游戏。

流沙河说过曾国藩“可怕”,的确,在曾的圣人温情后面,是刀锋的惨烈严苛。流沙河曾感慨:“这家伙,体孔孟思想,用禹墨精神,操儒学办实事,玩《庄子》以寄闲情,由封建文化培养见识,从传统道德汲取力量,也许厉害就厉害在这里吧!”

这大概也是一个现代国民的感慨。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