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衣扣子(4)

我不知道这些书里写了什么——不去了解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在我被雇用的那天,爬梯子测试之后,半影站在前台桌子后面,用他那双亮亮的蓝眼睛盯着我说:“这份工作有三个要求,每一条都很严格,不能轻率地应诺。店里的员工遵守这些规矩已经近一个世纪,我也不打算现在打破它们。第一,晚上十点到上午六点,你必须准时在这儿,不得迟到,也不能早退。第二,你不能浏览、阅读,或者以任何别的方式查看架子上的书。只给会员取书。就这么多。”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独自一人这么多个晚上,你就从来没有翻过?没有,从来没有。因为我知道半影在什么地方装了个摄像头。如果我偷看了一眼被他发现,我就得被炒。我的朋友们一批批都在外面倒下了,整个工业,这个国家的各行业都在纷纷倒闭,我不想住在帐篷里,我需要这份工作。

此外,第三条规定是第二条的补充:“你必须精确记录所有事物。时间,顾客的外貌,精神状态;是怎么样借书的,收到书时什么表现;他看起来像受到了伤害吗,帽子上插着一小枝迷迭香吗等等,等等。”

我想正常情况下这工作要求让人心里发毛。真实情况是,半夜借奇怪的书给奇怪的学者感觉很正常。所以,我没有花时间盯着那些禁止翻看的书架,而是把时间用来记录顾客的状态。

第一个晚上,半影带我看前台里的一个矮书架,那儿排列着一套大号的用皮革包边儿的书卷,除了书脊上明显的罗马数字,看起来都一模一样。“我们的日志,”他说道,手指划过这些书,“可以追溯到近一个世纪以前。”他取出最右边的一本重重地放在桌子上。“现在你将帮着记录了。”日志的封皮上有个浮雕的拉丁词“记录”,还有个图案——正是店面橱窗的图案,像书一样打开的双手。

“打开它。”半影说道。

里面的书页宽大灰白,布满了深色的手写体字,还有些草图:很小的留胡须的男人的肖像画,严格的几何涂鸦。半影翻动书页,在大概中间的地方,夹着一个象牙书签,记录的字迹结束了。“你要记下名字、次数和书名,”他轻拍着那页纸说,“还有,像我说过的,举止和外貌。我们为每一位会员做记录,也为每个可能成为会员的顾客做记录,以此来跟踪他们的进展。”他顿了一下,接着补充道,“他们中有些人干得很卖力。”

“他们干什么?”

“孩子!”他说,眉毛挑了起来,好像再没有比这更明显的,“他们读书啊。”

就这样,在标记为“记录”,编号为九的这个本子里,我尽我所能清楚准确地记录我值班期间发生的事情,偶尔使用一点华丽的辞藻。我猜你会说二号规矩不是很严格。在半影的书店里有一本奇怪的书允许我碰,就是我正在做记录的这一本。

当我早上见到半影,如果来过某个顾客,他会询问我。我就照着日志的记录读一点,他会对我的记录表示肯定地点着头。但接着他会进一步探查。“对廷德尔先生的描述很不错,”他会说,“但是告诉我,你记得他大衣上的扣子是珍珠母做的吗?还是牛角的?还是某种金属?铜的?”

是的,好吧,半影保存这些档案的确很奇怪。我想不出这是出于什么目的,甚至是恶意的目的。但是当人们过了一定的年龄,你就有点不再问他们为什么要做一些事了。这让人觉得挺危险的。假设出现这样的情况怎么办。你问:“那么半影先生,你为什么要知道廷德尔先生的大衣扣子是什么做的呢?”他停下来挠挠自己的下巴,这时是一阵让人不舒服的沉默,然后我们都意识到他记不起来了。

或者,如果他当场炒了我怎么办?

半影保守着自己的秘密,传达出来的讯息也很清楚:干你的活,别问问题。我的朋友亚伦上周刚被解雇了,现在他正准备搬回萨克拉门托他父母那儿。在这种经济环境下,我可不想去测试半影的底线。我需要这个职位。

廷德尔先生的大衣扣子是玉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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