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烟里的大仲马(5)

不仅在这色、香、味俱全的烹饪辞典里,就是在他的其他虚构作品中,美食家的大仲马也随时可令你馋涎欲滴,而且他每每会借用人物的嘴带出他的吃的哲学。在《三剑客》的第二部续编《贝拉日隆子爵》(Le Vicomte de Bragelonne)里,他栩栩如生地描述法王路易十四的一次晚餐。路易十四的食量不仅惊得剑客们目瞪口呆,还不时迸出吃的妙语。食客Porthos得友人暗授机宜,为博路易十四的欢心,拼命大吃大嚼,甚至忘掉了绅士应有的吃相。果然,路易十四大为欣赏,对众食客说:“一个绅士,每顿晚餐吃得这么痛快而且牙齿又生得这么漂亮,他不可能在我的王国里不受到尊敬。”又说:“干活卖力的人才吃得痛快。”能吃成了忠诚勤勉的象征。难怪19世纪德国哲人费尔巴赫(Ludwig Feuerbach)有言:“吃什么东西就是什么样的人。”(Der Mensch ist,was er isst.)

文学美食绝代相遇

大仲马生前曾希望见到《烹饪大辞典》的英文版,可惜未能如愿。大仲马死后,法朗士(Anatole France)曾帮助校改过辞典的手稿。法朗士说:“我该骄傲地说这书是我写的,但大仲马才是该领受这一荣誉的人。”出自法朗士之口,这个评价应算不低。当然,他的这部辞典绝非划时代的独创,也不像他在其中多处援引的同时代布伊亚–萨瓦兰的《口味生理学》(Physiologie du Goǔt,1826)和更早的《老饕年鉴》(Almanac des Gourmands,1803~1812)那样具有重要的文体学意义,但大部分凭记忆完成的这一辞典巨编仍可被视为大仲马灿烂文学生涯最后的皇冠,甚至可以说是文学的大仲马与美食家的大仲马最完美的一次漫长的文字相会。

两天里读完辞典的条目,这才意识到窗外下了整整一天的大雪。圣诞已至,而且是洁白色的。合上书的一刹那,我的目光停留在书名页前取自辞典法文原版的作者暮年像:已不是青年的瘦削、双眼深陷且有神的英俊样了。略显发福的他,一头灰发,一脸祥和,一身合体的大翻领西装。马甲后雪白的衬衫上打着黑亮的蝴蝶结。右手轻抚大腿根,左手按着左下腹,一副志满意得的样子,是在生命快走向尽头的时候忆起了他刚刚开始要征服这个世界时的情景?那年,他21岁。他向勉强度日的母亲借了53法郎,来到巴黎求助父亲当年在拿破仑军队中的老友福伊(Foy)将军。见了面,将军问他会什么。数学?地理?物理?大仲马面红耳赤答不懂。法律?希腊文?不会。记账?一窍不通。将军万般无奈、一脸愁苦,只好叫他用笔写下他在巴黎的住处,以便机会来时联系。他刚写完自己的名字,将军就兴奋地叫起来:“天哪,我们有救了!你写得一手好字!”他成了奥尔良公爵的书记。他一边感谢将军,一边踌躇满志地说:“现在我靠我的字过活,总有一天,我向您保证,我会靠我手中的笔来生活。”文学的大仲马果然靠了他手中生花的妙笔,养活了他那张精致、细腻且无比挑剔的美食家的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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