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们的命运 8

她觉得这一生都过得不幸福。经常听她讲起刚结婚时被婆婆狠狠虐待的事。父亲是建筑设计师,曾经营一家小公司,但是短短几年就破产了,抛下家人失踪了。那时家里的家具上都贴着红红的封条。不久后,父亲虽然回来了,但在几年后得了癌症,病逝了。剩下母亲不仅要偿还债务还要不辞辛苦地出去打零工来养家糊口。

除了抱怨死去的婆婆外,母亲不想提过去。最多说说自己在战争时期曾在兵库县的川西飞机厂(现在的新明和工业株式会社)工作,生产战斗机。所以她能很熟练地背出“二式”、“九七式”、“PS-1”等战斗机的名字。也许还问过一些母亲过去的事情,但印象都不深刻了。而母亲好像记性也不好,经常说自己已经不记得了。

能记得的也会随着母亲的去世而消逝。人类毕竟不能像保卫者那样,即使身体死了,大脑还可以继续活着,记忆也会继续留存。

这位伟大的母亲三年后就会离开我们。

我对保卫者又有些生气了。为什么要把母亲的死期告诉我呢?虽说想让我有个准备,事先做点什么。难道想让我在这短短几个月里,尝尽母子之间的牵绊吗?这就是他们的“关怀”?真是好笑!我最不擅长和母亲谈心,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共同的话题。对我来说附和别人比登天还难。也不知道说什么能让母亲高兴。都是有妻儿的人了,即使让我说小时候的调皮事儿,我都会觉得很不好意思。那些去医院看望亲人的人们,他们都跟即将离开的人说些什么呢?

母亲的眼睛半睁着,我轻轻摇了下她的肩膀,“我来看你了……”她仍旧半张着眼睛,“哦……你来了……”她用颤微的声音回答我。因为白内障,右眼球已经完全被一层白色的膜裹住了。我摇了摇了床下边的手杆,想把床升高一些。

“你带美月来了吗?”

“今天就我一个人,下个月这个时候我们三个人一起来看你。”

“嗯。美月多大了呀?”

“前不久刚满五岁。”

“呀……正是可人的年龄啊……”

接着我就跟她说了一些美月的事情,幼儿园的运动会,电子琴课之类琐碎的事情。哥哥和姐姐他们都不想要孩子,因此对母亲来说,小美月就是她宝贝的独孙女。母亲非常宠美月,每次美月来看她时,她都会激动地流泪。要说我尽了什么孝心的话,恐怕就是为母亲生了美月,还当了小说家。

母亲从来没有反对过我当小说家的梦想,相反,一有书出版的话母亲就特别替我高兴。我的知名度越来越高,母亲也就越来越骄傲,常念叨“我的儿子是小说家”。我很怀疑本来就对科幻和奇幻没什么兴趣的她,真的懂我写的小说吗?

有关美月的近况说完了,我们也就没什么话聊了。我决定换个话题。

“还有电视卡吗?”这家医院的电视是用预付卡消费的。对于身体不便的母亲来说,电视是她唯一的娱乐。

“只有一张了,能不能帮我买几张?”

我出了病房,在大厅的自动贩卖机上买回三张面值一千日元的卡,放进母亲床头柜的抽屉里。

“我再给你留点钱吧,你要是想买什么东西的话,就让护士给你买。”我往母亲抽屉里的钱包塞了几张纸币。

“不用了,我还有呢……”母亲拒绝,“你看抽屉里面,我给藏起来了……”

“为什么呀?”

“纯他会偷偷拿去花,所以……”

“大哥?”

“是呀,上次你给我一万块,纯来过之后就不见了。他趁我睡着时偷偷拿走了。”

“唉……大哥他怎么会这样……”我无语了。竟然连自己母亲的钱都要偷,虽然是我大哥,但是也太过分了。

可我也不能强烈指责他,大哥是长子,也曾悉心照料过年迈的母亲,这点上我觉得自己比不上他。他总以母亲的住院费和家用为由,要求我每月都给老家汇两万块。为了钱而照顾母亲,真让我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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