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窗帘》 花瓣饭(8)

“是啊,我到菜园去找你爸,以为他去那里找我去了。路过梁老五家,正赶上他老婆出来泼水。她一见我就骂‘以后少让你家老爷们大晚上的上我家找你,你一个特务还想养汉养到我家门口’,她还故意把水泼到我脚下。”妈妈说完,像个受到伤害的小女孩一样,嘤嘤哭个不休。

“养汉”的含义我懂,就是说男女之间“搞破鞋”。我想妈妈就再是特务的话,也不会和梁老五搞到一块儿。他又矮又胖,面目粗俗,怎能跟英俊的爸爸相比呢!爸爸这个大傻瓜,干吗去他家找妈妈,让妈妈平白无故受这冤屈呢?

“你别去找他了,他不回来活该!我们先吃饭吧。”我对妈妈说。

“一家人不全,吃的什么饭呢?”妈妈平静下来了,她看上去不那么忧戚和脆弱了。

姐姐说:“妈你别生爸的气。爸去他家找你,肯定以为你去那里找他去了,他不会往坏处想你的。”

“那梁老五的老婆凭什么那样诬蔑我?”妈妈一梗脖子,很天真地问。

“因为她怕你把她的老爷们发展成苏修特务,到时就没人给她挑水吃了。”我说,“再就是你比她长得好看,她看着眼气。”

妈妈含着泪笑了。她笑得很好看。她说:“这么说不能怪你爸爸了?”

我和姐姐异口同声地评判说:“不怪!”

黑印度捧着铁盆进来了。他嘴里“咯嘣咯嘣”地嚼着豆子,满嘴流香。而那盆里的豆子被晃得哐啷哐啷地响。我把盆子抢过来,一看只剩下个底儿了,就气得哭了起来。我嫌黑印度太吃独食,他一个人就吞了多半碗的豆子!

“我饿了,不吃豆子行吗?”黑印度说。

“这豆子哪里来的?”妈妈问。

“出去找你的人从粮库偷来的!”黑印度说,“要不赶快把它吃光,等着工宣队上门来发现了,他就别想在粮库锻炼了,他到笆篱子看铁丝网去吧!”黑印度说完,去后屋喂他的那笼鸟去了。他一天要喂它们许多遍,每次放上少许的食,他说这样养鸟,鸟才欢实。否则,你一家伙把它们喂饱了,得,它们就懒洋洋的不想动了,更别指望它们唱歌了。

妈妈的心情已然明朗了许多。姐姐又不失时机地告诉她,爸爸很惦念她,向我们打听她上午游街时受没受委屈。这个苏修特务听到这番话后,眼睛里就泛出温柔的亮色了。她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嘟囔一句:“这么晚了,他别是因为上老梁家遭了白眼,想不开了,我得出去找他。”

姐姐这次主动把电棒拿出来,派给妈妈用。

妈妈消失在夜色中。姐姐望着已经凉透了的饭,嘱咐我不要让柴火烧落架,说不准妈妈一出去就碰见了爸爸呢。

我让姐姐抓点黄豆来吃,她瞟了一眼盆底所剩无几的豆子,只抓了一小把。她轻轻咕哝了一句:“这黑印度也真是的。”

炕沿儿上放着好几个纸团,那是被姐姐揉皱了的决裂书。也许是让爸爸妈妈这没完没了的互相寻找给打扰了的缘故,她写得很不顺畅。

我捧着盆子回到灶房,蹲在灶坑前,将火挑亮,一心一意地吃起了豆子。我的虫牙多,到处是豁子,所以嚼起来很吃力。不过这豆子实在妙极了,越嚼越香,豆子在我嘴里“咯嘣”响着,柴火则间或发出“咔——”的一声脆响,似乎在为我的咀嚼而鼓掌加油。渐渐地,我吃累了,觉得两个腮帮子酸痛,心想黑印度就是给我留再多的豆子也没用,谁让我小小年纪的,牙却老气横秋了呢!

我很气馁,又很饥饿,灶膛的火微微熏炙着我,使人昏昏欲睡。正在似睡非睡之时,院子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爸爸推门而入了!

“你妈还没回来?!”我看不清楚他的脸,只听见他焦急的声音。

“回来了,又找你去了。”我有气无力地说。

“她怎么不知道在家等我?”爸爸抱怨道。

“那你回来了怎不知道在家等她?”我反问。

“她是个女人,我不放心她黑天时一个人在外面,我不去找她行吗?”爸爸跟我喊道。

“那她怕你不当校长去当装卸工想不开了,她在家能坐得住凳子吗?”我抢白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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