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窗帘》 花瓣饭(3)

“你个二豁子整天净编反辫子,有那工夫你学学梳头得了,少管闲事!”黑印度不屑一顾地嘲讽我。

我排行老二,又是个大豁牙,黑印度就叫我二豁子。他一这么叫,我就哭,这回当然也不例外。姐姐素来把流泪的一方看作受欺凌者,她呵斥黑印度:“少在屋惹事,打把伞出去接接爸爸妈妈!”

爸爸半个月前到县城的粮库当装卸工去了。他骑着自行车上班,走二十多里的山路,早出晚归。爸爸以前在我们小镇学校当校长,他不满意工宣队进驻学校,让学生老是上劳动课,不学文化,便与工宣队的队长吵了起来。结果爸爸被告到县教育局,教育局又把他的“恶劣”言论上报到县委,他被撤职,发配到县城粮库当工人去了。他换下笔挺的中山装的时候对妈妈说:“早晚有一天我会穿着它再回学校,我就不信学生可以不学文化!”

爸爸的倒霉在我看来势在必然。因为妈妈先他之前被判为苏修特务,妈妈戴着高帽子开始了游街经历。一个校长的老婆是特务,这校长起码也该是个情报员。杨菲菲与我斗嘴时就这么骂过爸爸:“他是苏修特务的狗腿子!”我毫不客气地回敬杨菲菲:“你爸是你妈养的狗杂种!”结果狗杂种的后代和狗腿子的后代扭结在一起,互相咬,她把我的胳膊咬青了,我把她的大拇指的指甲咬裂了。

黑印度正要打伞出门,院门响了,妈妈回来了。妈妈被雨淋得精湿,手中提着一只篮子,那里面装着的菜被雨洗得一派青绿。

妈妈见院子里没有自行车,就问黑印度:“你爸还没回来?”

“没有!”黑印度很干脆地说。

“他也该回来了。”妈妈嘀咕了一句,将篮子放到仓房的雨搭下。

“天下雨了,他没穿雨衣,说不定半路上躲到哪棵树下避雨了呢。”黑印度说,“他要是在树下逮只兔子,还不得在那儿笼堆火烤兔子吃呀!”

妈妈忍不住笑了,她对黑印度说:“你爸他哪有那份儿闲心!”

黑印度一撇嘴说:“他是没碰到野味,碰到他就有闲心了!”

“刚才那雷那么响,他会不会被——”妈妈忧戚地说。

“他又没做缺德事,不会被天打五雷轰!”黑印度说,“雷劈的人都是坏蛋!”

妈妈听了黑印度的话,这才有些心安地进屋换上一套干爽衣服。我把纸帽子捧给她看,我控诉黑印度把鸟笼挂在帽子上,屎都落在那上面了。

“没事儿,他们看不清楚的。”妈妈温和地说。她把那帽子放在茶柜上,就像放暖水瓶一样地小心翼翼。

姐姐见窗台上有两只苍蝇在闹,就握着苍蝇拍去打。黑印度见天基本晴了,就把鸟笼提到院子里,让它们见见已透出暮色的天光。我呢,因为妈妈没有责备黑印度而有些悻悻然,我故意碰翻了窗台上的花瓶。那是只天蓝色的鱼的形态的花瓶,里面插着一束已经半蔫的野花。花瓶里的水已经有几天未换了,黏稠而又散发着臭气。姐姐扶起花瓶嗔怪我:“就剩一只花瓶了,你还想把它打碎了不是?”以往我曾打碎过两只花瓶,一只是圆肚形的,褐色;另一只与我碰倒的这只一模一样,它们是一对。据说这对花瓶是爸爸妈妈结婚时,他们的朋友凑钱买的。我想这花瓶肯定看到了我出生的情形,它是不该知道这个秘密的,所以老是想着把它打碎,让它失去记忆。

“我看这花瓶碍眼。”我说,“你们也不想想看啊,鱼嘴里天天插着满满当当的花,它怎么喘气啊?我一看这花瓶就憋得慌。”

妈妈正打算出门,她听了我的话又折回身来,她把花瓶拿起,放到窗台的角落,对我笑笑说:“以后再养花,就不用这鱼瓶了,用空罐头瓶吧,省得你憋得慌。”

姐姐把花瓶流淌出的脏水用抹布擦了,又将那些已不精神的花扔进垃圾桶里。她显然对妈妈纵容我有些不满,她嘟囔道:“又不是真的鱼嘴,你跟着气闷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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