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 第二章(19)

她犹豫了一会儿,才把她和拉里的谈话告诉我,这部分我已尽量如实交代了。各位读者或许会觉得奇怪,为何我俩交浅言深。我和她见面不出十来次,而且就只有药妆店那回独处过。然而我并不觉得意外。一方面,只要是作家都知道,一般人确实容易向作家吐露心事。我不晓得背后的原因,也许是因为他们读了几本书后,对于作者备感亲切,也许因为他们把自己当成小说人物,愿意像他笔下的人物一样,向他推心置腹。而我猜想,伊莎贝尔也晓得我很欣赏她跟拉里,并被他们的青春年华深深打动,也同情他们的不幸处境。她无法指望艾略特耐心听她倾诉,毕竟拉里自己糟蹋了进入社交界的大好机会,艾略特根本懒得再插手。而她母亲也帮不上忙。布雷德利太太拥有高道德标准,讲究人情义理。因为讲究人情义理,所以她认为如果要在这个世界上生存,就得接受固有的习俗,避免从事社会不认可的事情;因为拥有高道德标准,所以她相信男人有责任进企业工作,积极努力赚钱来养家糊口,生活水平应符合身份地位,并让孩子接受良好的教育,助其长大后有份正当工作,死前还得确保自己的妻子衣食无缺。

伊莎贝尔的记性很好,她与拉里那回谈了许久,但许多重要细节仍铭记在心。我静静听她讲完,她只是在中途提了个问题。

“鲁伊斯达尔是谁?”

“鲁伊斯达尔?他是荷兰风景画家。怎么了?”

她说拉里提到鲁伊斯达尔找到人生大哉问的解答,但自己追问后只得到了这个轻描淡写的答案。

“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

我忽然恍然大悟。

“他说的会不会是吕斯布鲁克?”

“大概吧,他是谁?”

“是十四世纪法兰德斯的神秘主义学者。”

“噢。”她语带失望。

伊莎贝尔不懂个中道理,但我稍有涉猎。这是我头一回对拉里的思考有些头绪,而伊莎贝尔继续说着事情的经过,我依然专注地听,但部分心思在推敲拉里的意思。我并不想小题大做,也许他只是拿来说说嘴,或者有其他伊莎贝尔没察觉到的意思。他跟伊莎贝尔说,吕斯布鲁克是他大学无缘认识的家伙,显然是为了让伊莎贝尔无从追问。

“你怎么看呢?”她讲完之后问我。

我沉默了片刻才回答。

“你还记得他说过要闲晃吧?如果他是认真的,这种闲晃可能要花不少功夫。”

“我肯定他是认真的。但是你难道不觉得,如果他把闲工夫拿来做点正经事,现在的收入绝对很可观吗?”

“有些人就是生性古怪。比方说,有些罪犯费尽心思地拟定作案计划,结果还是坐了牢,但是一出狱又重操旧业,最后又得回去吃牢饭。要是他们肯把那份勤奋、机灵、智谋和耐心用在正途,生活可能会过得很富足,社会地位也会很崇高。但是,他们生性如此,就是喜欢犯罪。”

“可怜的拉里,”她笑了笑,“你该不会暗指他学希腊文是准备抢银行吧?”

我跟着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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