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贝尔随他走进狭窄的门廊,一旁有张书桌,有个男人坐在后头。他身穿衬衫和黄黑条纹的背心,围了条脏围裙,正在读报纸。拉里向他拿钥匙,那人便从身后架上取来递给他,好奇地瞥了伊莎贝尔一眼,扬起会意般的微笑,显然以为两人是要做那档子事。
他们爬了两层楼,楼梯铺着破旧的红毯,拉里拿起钥匙开门。伊莎贝尔走进小小的房间,从仅有的两扇窗户望出去,对街是灰扑扑的公寓,一楼是家文具店。房间里有张单人床,一旁是床头柜,笨重的衣柜镶了面大镜子,另有张附了坐垫、椅背直挺的扶手椅,两扇窗之间则有张桌子,上头摆着打字机、纸张与几本书,壁炉台上也堆着不少平装书。
“你坐扶手椅吧,虽然不怎么好坐,但也只剩这张了。”
他另外拉了张椅子坐下。
“你就住这儿吗?”伊莎贝尔问道。
他瞧见她的表情,咯咯笑了出来。
“正是,我到巴黎后就一直住这儿。”
“为什么呢?”
“方便嘛。附近就是国家图书馆和巴黎索邦大学。”他指着另一扇她没注意到的门,“而且带有卫浴,我总在家吃早餐,晚餐通常就在刚才那家餐厅解决。”
“这也太脏了吧。”
“我觉得还好,这样就够了。”
“可是,你的邻居都是哪些人呢?”
“噢,我也不晓得。顶楼住了几个学生、两三名在公家机关服务的单身老人,一名奥德翁剧院的退休女演员。而剩下一间也有卫浴的房间,则住了一名被包养的女人,她的情人每隔一周都会在礼拜四过来。大概还有些暂住的房客。这地方基本上很安静,还不赖。”
伊莎贝尔略显不安,她晓得拉里已察觉并窃笑着,不禁稍有不悦。
“桌上那本大部头是什么啊?”她问。
“那本吗?噢,那是我的希腊文词典。”
“你的什么?”她大声问道。
“别紧张,没什么大不了。”
“你在学希腊文吗?”
“对啊。”
“为什么?”
“我想多少学一点。”
他看着她,眼神带着笑意,她也回以微笑。
“告诉我,你在巴黎的这两年,都在做什么事情呢?”
“我读了很多书,一天读个八到十小时。我还去索邦大学听课,法国文学所有重要作品几乎都念过了。我也看得懂拉丁文,至少散文没问题,程度跟我的法文差不多。当然,希腊文比较难学,可是我的老师教得很好。你来到巴黎之前,我每个礼拜有三个晚上会去找他上课。”
“这是为了什么呢?”
“获得知识啊。”他微笑着说。
“听起来不太实用。”
“可能不实用,也可能很实用,但是非常有趣。你真的很难想象,读懂《奥德赛》的原文有多么令人兴奋,仿佛只要踮起脚尖,伸出手来,就能碰到天上的星星。”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好像乐不可支,在小房间内走来走去。
“这一两个月,我在读斯宾诺莎的作品,不敢说理解得透彻,可是非常开心,好像乘着飞机,降落在层层山峦中的一片高原,万籁俱寂,空气清新,有如好酒沁人心脾,实在太美妙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芝加哥?”
“芝加哥?不晓得,还没想过呢。”
“你之前说过,如果花了两年还找不到目标,你就会放弃的。”
“我现在还不能回去,毕竟才刚入门,面前有这么大片的精神文明沃土向我招手,我很想快点游历一番。”
“你希望找到什么呢?”
“心中问题的答案。”
他瞥了她一眼,似乎在寻她开心。若非她十分了解他的个性,说不定真以为他在说笑。“我想确定究竟有没有上帝,想弄清楚为什么有邪恶存在,也想知道我的灵魂是不是不死,还是身体的死亡就是终点。”
伊莎贝尔倒抽了一口气,听见拉里说这些,觉得浑身不对劲,幸亏他语气轻松,口吻和聊天一样,她才能保持镇静。
“但是,拉里,”她微笑着说,“这些大哉问存在好几千年了,如果有答案的话,肯定早就有人找到了。”
拉里笑了笑。
“你笑什么?好像我说了什么蠢话似的。”她语气尖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