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吧孩子,李格林左手抚胸,右手下摆,右腿后撤一步,翩翩地弯下腰,说,来一场酣畅淋漓的野合吧,以此来纪念这无比重要的一刻。
苏珊破涕为笑,两臂像小鸟似的微张,两只手小指翘起,拎着并不存在的裙裾微微下蹲,像高贵的公主一样走向赤身裸体的王子。
李格林搭了个树屋。为建造这栖身之地,李格林赶走了两只松鼠和一窝布谷。六个鸟蛋将成为李格林和苏珊的晚餐。
援树而下时,李格林被树枝划伤了胸腹,大腿内侧也被嶙峋的树干蹭出一片血沙。树下的苏珊见了,惊呼起来,光着屁股转圈,创可贴呢创可贴呢?当她突然想起这里不会有什么创可贴的时候,就靠在树上一声不吭了。
你看,李格林说,你还没有忘记那个世界的东西,你的思维还没有为这种最最纯粹的生活作好准备。当初我不同意你跟着我,可你非要跟着我。我拗不过你,我说好吧好吧,可你既然作了决定你就要自己承担后果。现在我只不过是身上多了几道口子,流了几滴血你就这样了,那晚上呢,晚上你怎么办?森林的黑夜有风吹动树叶的巨大声响,有夜行动物穿过腐叶的唰唰声,有让你毛骨悚然的枭啼,还有野猪的鼾声、狐狸的梦呓,甚至狼的嚎叫,以及一些不知是什么生物发出的声响。真不是吓你,在这片像海洋一样浩瀚的森林里,你还会听到某些生物的亡灵的嘶喊。这还不算,你的皮肤还得忍受虫蚁的叮咬,你是不是还要想到花露水那样的东西?我们的床是粗粝的枝条拼成的,你跟我躺在这样的床上,是不是马上就会怀念柔软的席梦思床垫和纯棉的被褥?好吧,哪怕最小的小事你可能也无法忍受,你没办法刷牙,没办法洗脸,在我们找到水源之前,叶片上的每一滴露水都只有一个用途——解渴,至于洗脸和洗澡那种多余的事儿你想都别想。可你觉得自己脏了的时候,是不是就立刻想起牙膏浴盆温水和一瓶保湿洗面奶甚至一支晚霜?
要不你回去吧,李格林说,现在还来得及。
苏珊淅淅沥沥地哭,不停地摇着头。黑瀑垂下,瀑布的流淌杂乱无章。
李格林抚摸着苏珊的头,把她搂在怀里,继续说——
你说了,你确实说了,你说我怎样你都跟着我。其实我又相信又怀疑。我相信,你是我唯一的追随者,而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都视我为疯子,一个精神病。你的确不这么看我,可我还是怀疑你在自然之前的坚持。你和我不同,我的脑子已经顺应了自然,甚至可以说,我的脑组织、我的脑神经都不再是人类的脑组织、脑神经,而是一棵随风摆动的树,有风吹过的时候就顺势而动,当风停止也随之静止。没错,现在我流血了,我仍然有痛觉,但这已经不是人类的痛觉,而是植物的痛觉、动物的痛觉。你见过一株被砍伐被割断的植物哭喊吗?你见过一只断了腿的狼哭哭啼啼吗?没有。它们只是适应,适应一切自然发动的兵燹,在漫长的让人绝望的逆来顺受中无声无息地调养、无声无息地进化。别以为这进化是想战胜什么,不是,进化是为了更好地适应,这大概就是物和人最不同的地方,物没有争斗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