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傍晚,外面散落着零碎的鞭炮声。雪碧坐在我房间的地板上,很认真地剪窗花。所谓窗花,当然不是指电视里播放的那种十分精巧的民间艺术,她剪出来的图案都无比简陋和怪诞,可她坚持说那是窗花,我也懒得跟这个小孩子认真。我抱紧了膝盖,白色的地毯松松软软的,我从那上面捡起我的手机,给苏远智发短信:“你想我吗?”——每当我没什么话跟他说,但是又希望他能理我一下的时候,通常都采用这个开场白。
“好看吗?”雪碧举起她的新作,期待地问我。
“像是万圣节的南瓜。”我很诚恳地告诉她。
“什么是万圣节的南瓜?”她认真地看着我,她眼睛真大。
“你真是个文盲。”我无聊地把身子往后一仰,枕在了可乐松软的肚皮上,“要是郑成功那个小家伙在这儿就好了,”我神往地说,“不知道该多开心。”
“咱们可以去玩北北。”然后她看见了可乐在我的脑袋下面,顿时尖叫了起来,“你会弄疼他的!”然后她的声音被外面传来的歌声打断了。
小叔和爸爸原本是在阳台上对付那盆木炭,我想眼下一定是因为木炭火锅终于有希望了,所以小叔又大声地唱起了那首他最常唱的歌:“亭亭白桦,悠悠碧空,微微南来风。木兰花开山冈上北国的春天,啊北国之春已来临——”我能想到小叔那副自我陶醉、前仰后合的样子,有的时候他要是喝点酒就更妙了,鼻头红红的,为了逗我们笑,非常豪迈地说:“日本歌就是要用日语来唱。”然后他就开始非常愉快地把他自己编造的“日语”塞进曲子里面,难得就难得在他唱“日语”的时候居然完全不害臊,在乱七八糟无意义的音节里做出那种抒情的样子来。小叔真的是好可爱。我叹了一口气,阳台上面依然是余音绕梁的:“故乡啊我的故乡,何时能回你怀中——”
“雪碧,你说为什么,可爱的男人总是会娶一个让人倒足胃口的女人呢?”我托起腮看着窗外,“算了,你懂什么呀。”
她静静地看了我一眼,突然笑了:“你老公,是不是也很可爱?”
“我掐死你!”我镇定地说,然后迅速地把手伸到她后颈上,看她一副比我更镇定的样子,就明白了她完全不打算跟我在这个时候笑闹着厮打。“我嫁一个可爱的男人天经地义,可是有的人,凭什么呀。”
她似乎是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雪碧,你跟着我姐姐学坏了。”这下我是真的很开心,因为一瞬间看到我们的阵营里又多了一个同盟。
姐姐的嗓音从楼下毫不含糊地传了上来:“郑南音,又是你的快递!赶快下来拿!”我一边跑,一边想:她的声音真好听,尤其是抬高嗓门的时候,更是清澈。也不知道热带植物当初常常跟她吵架,是不是跟这个也有点关系呢?
妈妈把旧餐桌支在了客厅里,这餐桌已经用了很多年,跟着我们搬迁了好几次,就算我们为了搬家新买了一个看上去很像那么回事的新餐桌,但是妈妈还是舍不得丢掉她的老伙计。她说,在这张可以折叠的圆桌上擀出来的饺子皮是最好的。所以这张旧桌子现在变得很清闲,只是为了擀饺子皮而存在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懒得跟人解释那么多的元老气息。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这个家还是太新的缘故,饺子馅的气味闻上去没有在过去那么强大和毋庸置疑。面对簇新的环境,连这香味都在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