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与影(9)

到了四月樱花盛开了。小武手臂上的切口炎症已经完全止住了,肿胀也消失了,手臂比当初细多了。他在浴缸里把肌肉泡暖之后,以肩膀为轴不停地转动手臂,用手臂切口击打脚垫以增加皮肤的强度。小武进入了所谓后疗法的阶段。

可是寺内的病情却不见好转,高烧一直不退,曾一度担心会发展到败血症。在军医和看护兵彻夜不眠的护理下,高烧总算被控制住了,可是低烧却一直缠绕着他,脓汁也没有减少的迹象。每次换纱布一碰到创口深处的神经,寺内就不停地呻吟,苍白的额头上直冒虚汗。

看着在发烧和疼痛中苦苦挣扎的寺内,小武心里不是个滋味。动手术前寺内是那么一个性情活泼、无话不说的人,可是现在却变得沉默寡言了。低烧一直不退、身体不适当然是原因之一,但是不光是这样,两人的病情相差甚远而导致他们的心中产生了隔阂。

他与寺内情同手足,从教导团时代开始就是同期,他们总是互相勉励,当然也曾互相竞争过。如果听到对方哪怕比自己早晋级了一天,心中就不爽快。可是两人几乎都是同时晋级的,或许小武略早一些。小武不仅勇猛过人,而且在学识上也绝不比寺内逊色。

可问题是现在两人的病情有天壤之别。

小武心里在琢磨这件事。一方可以随心所欲地活动,而另一方则是卧床不起。正因为手术前伤情半斤八两,差距就更加凸现出来了。

“怎么会这样呢?”

小武不认为佐藤军医总监和川村军医处置有误,自己被截肢,而寺内的手臂被保住了,无疑有相应的道理。作为一个对医学一知半解的军人是没有资格再往下深究这个问题的。

“不管怎么说我已经失去了手臂,可是哪怕是个摆设,好歹还有手臂。”

小武意识到这一点不禁苦笑了起来。一个失去了手臂的男人和具有一个废手臂的男人可谓半斤八两,就这个问题患得患失纯属无稽之谈。身体上有了残疾,考虑问题都小家子气。小武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而感到惊讶。

四月过半,落英缤纷。这时小武接到转院的命令,虽然还需要进行肩膀的活动练习和按摩,可是并不需要特意留在临时陆军医院。

转院命令上写着:“在东京陆海军医院接受门诊治疗。”小武把它装进包里整理好了行装。

“你要走了?”寺内躺在床上问道。他的脸色有点血色,胃口多少好了一些,可是大部分的营养都化作浓汁排泄掉了。

“我没有明确的着落,暂且在东京接受治疗。”想到伤愈后的日子,小武心中忐忑不安,从今往后自己不过是一个独臂残疾人了。

寺内一反常态怪里怪气地说:“谢谢你的照顾。”

“别说傻话,什么忙也没有帮上。”

“你在,我心里就踏实。”

“我也是。”小武一边说心里一边想:寺内病情的恶化对自己来说也许是一种补偿吧。

“我也想离开这里。”

“不用到夏天就能出去了。”

“不,照这样下去怕是出不去了,”寺内在病床上凄然地说,“这个治不好的。”

“没有这回事。”

“不,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寺内又重复了一遍,于是小武就无话可说了,因为小武也是这么认为的。

第二天,小武最后一次接受了佐藤军医总监的巡诊。佐藤轻轻地击打那只像研磨杵一样的残肢,让小武舞动几下后说:“好,没问题了。”

“谢谢。”

“战争不久就结束的话,我也会回到顺天堂,所以我们或许在东京也能见面。”

“到时候请多关照。”

佐藤点点头,趋步到寺内跟前。看护兵解开了绷带,连续几天淤积的浓汁把创口的四周泡得软绵绵白乎乎的。佐藤默默地清理伤口,又重新塞进纱布。当看护兵再次给他卷上绷带的时候,寺内霍然用左手支起身体。

“佐藤军医总监,我求您一件事。”

“什么事?”

“请把我的手臂截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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