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她们一分手,巫瞿的脸拉下,显得疲乏。
回到家,她用相当烫的一缸水浸浴,炙得皮肤泛红,然后斟一杯金银花玫瑰茶,坐到书房写企划书。
一年之前,就在这间书房,老母亲一跤摔倒,没有再起来。
两个佣人当时在她们休息间看电视,丝毫不觉异样,待恐怖片剧终,伸个懒腰,出来才看到女主人僵硬身体,睁着双眼,右手伸长,像是想抓住不知什么。
两人大惊,打紧急电话报警,巫太太已经回天乏术,享年六十二。
巫瞿非常苦涩,别人母亲活到一百岁,即使不,也有九十。
巫太太到中年才生下女儿,母女相聚时间不长,那个傍晚,巫瞿不在家,她与男友许峰一起学跳舞,一头大汗,十分开心。
可恨人为万物之灵,至亲离世,她竟一点预感也没有。
警方找到她,她赶回家,已经太迟。
医务人员对她说:“老太太没有痛苦。”
巫瞿想大声说:她母亲不是老太,她才染发添置冬装预备过年。
替母亲办妥诸事之后,巫瞿做了两项决定。
第一,把佣人解雇;第二,与男友许峰分手。
许峰目瞪口呆。“瞿,这件意外你我都不应负责。”
可是,他教她内疚,就是因为贪欢,所以丢下母亲独自在家,以致失救。
“瞿,你冷静一下。”
但是巫瞿已铁了心。
许峰苦苦恳求,耐心等候,但是巫瞿毫无反应,她甚至不想再与他讲话。
是,这叫做迁怒,只有这样,才教她好过一些。
她不配为人女,她不配有男友,她是罪人,她要惩罚巫瞿。
一年来除了休息,就是工作。
她仍住在旧居,除了她用的寝室书房,其他地方都用白布遮起,她吩咐清洁工人不必理会。
一直以来,巫先生又在何处?
不,他没有离世,他仍在人间。
但,该怎么说呢?
他的精魂,已离肉身。
瞿先生在护理院生活已有三年,他患老人痴呆症。最近,已认不出巫瞿是什么人。
一个人再英雄,看到这种情形,也会忍不住伤心流泪,而且那是一种利刃贯心,完全绝望的痛楚。
巫瞿仍然坚持隔天探望父亲。
老人衣着整洁,头发梳得蜡亮,神情平静,喜欢坐在露台看花。
护理员二十四小时有专人服务。
前些时候,见到巫瞿,他误认是妻子:“佳,你来了,阿瞿呢,她在什么地方?”
近日,母女都忘却,巫瞿笑着握住他的手,他有点疑惑:“你是谁,我该认得你吗?”
虽然如此,医生说,还是有亲人探访为佳。
一个数学系教授,竟到这种地步。
整座护理院都几乎是社会上二、三十年前英明神武、运筹帷幄的壮年人。
有一个老人,动辄站在大厅中央朗诵莎士比亚理查三世独白,抑扬顿挫,完了坐下,忘记自己姓氏。
爱争意气的人,最好到此护理院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