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撇撇嘴给三婶递了个眼色。三婶好像不是很懂。后来在院墙边,我听见大娘私下对三婶说,做下天理不容的事还在家里当宝贝儿抬举。三婶费解地望着大娘,说二嫂她……大娘诡秘地指指自己的肚子,你就没发现她的肚子,男人不在,肚子怎能鼓起来,不卖能……
几乎是迅雷不及掩耳,大娘的嘴就挨了一巴掌!响声砰砰啪啪滚落得满地开花,大娘还未搞清巴掌的来历就又是一巴掌!我和惠兰姐的视线被引过去时,发现大伯的脖子像公鸡的红冠。大娘回头看是大伯,没等她回应就被拎进了土屋。一场战争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土屋里传出响亮的巴掌声,也传出大娘哎呀哎呀的叫声和压抑的哭声。大伯骂道,日你妈的,一天不说闲话,一天X嘴就痒是不是?以后俺家就是冬天下了雨,夏天下了雪,松柏树落了叶,猫儿长起角也用不着你多嘴。俺娘是天,你是地。天下什么雨,地就给我接什么水,胆敢有一点不顺,我撕烂你的嘴!
大娘悄无声息了。大娘老是不听话,挨打是经常的事。虽然她对大伯百依百顺,还是不能避免挨打受骂。我和惠兰姐好奇地跑过去趴在窗户上看,却被三婶支开了。
大娘挨了打老实了许多,脸肿得像发面馒头,不敢见人,蒙了块头巾半掩着脸,但越发的低声下气了。奶奶问,老大家的,脸怎了?大娘说牙疼。
大家就互看着谁也不说穿。
娘在不停地尽着孝道的时候,泪从来没有停止过。奶奶说兰菊,把眼睛哭坏呀。娘说我没有哭,臭炭烟呛的……娘的神态很谦卑,尤其是大伯在场的时候。她从不敢张扬自己的目光。侍候奶奶好像可以遮掩内心的慌乱一样。
几日之后,奶奶就离不开人了。三叔和大伯夜夜陪着奶奶,他们谁也顾不上夜晚“打架”了。娘似乎也安然了许多。娶三婶本来是想给奶奶冲喜,结果奶奶一日不如一日。肚子奇迹般地鼓起来,如同藏粮的努肚儿瓦瓮。太医诊断后,说奶奶患了急性“黄痨气鼓症”(肝腹水)。病源是从气上来的……人常说肝气、肝气,这就是肝上有了气……据太医说,奶奶已没几天了。
娘就最先哭了……大伯说,哭甚哩哭?娘的病是怎来的,你该是知道。娘捂住嘴不敢哭了,但泪却依旧在流。奶奶伸手打了大伯一巴掌,没打出声音,却是把力气用尽了,软成了一团棉花。眼皮也就叭哒一下合住了。大伯叫了几声娘,奶奶微微动了动眼皮还是没有睁得动。大伯就急了,知道奶奶心重,平时对儿女高声大话都不说一句。但凡伸手打嘴巴定是动了怒。于是大伯甩开手自己替奶奶打了自己无数个嘴巴,直到把自己的嘴打出了血……
奶奶“哇”地吐出一口黄汤,流了一炕才止住了这场战争。
八
界河庄的老舅(人主)急急地来,进门就哽咽不止了。说你好好一个人,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大狗是做甚哩,咋不请太医……
威小—奶奶重重地喝住老舅,说我叫你来就是对你说,俺孩们都是孝子,对我好得挑不出一点毛病,到时候人主们不要为难孩们,要有人挑肥拣瘦,我死了也不饶你,有甚闲话传在你耳朵里,全当是闲话,说了就“化”了。要给大狗撑腰,给二狗脸上争光,要让三狗在庄里好做人。让世人谁也愿意和咱打交道……回去不要对娘说我的病,娘全靠你了。大狗准备了二升米,你带回去给娘填补日月,我怕没几天了……老舅舅捂着嘴,一直克制着哗然而出的哭声。奶奶要老舅起誓。老舅就无条件地起了誓。奶奶说不留你了,看娘惦记,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