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妹说不信你们听。
我看到所有的人都竖起了耳朵听,我不笑了。
这时爹突然喊:惠儿,惠儿……你怎又来了?
我心一动!爹看到我了?我即刻飞到爹脸前,泪水使萤火暗淡下来。我将自己的身体贴近爹,我说是的,我又回来了,我想对爹说很多的话,我也想让爹回答我很多问题。我希望我能与家人在一起,静静地呆上一会儿,那怕一分一秒一瞬间。
爹的眼角上渗出了泪……我的心又是一动!难道爹同意我的心愿?可是姐妹们不许我有这样好的心愿,大妹说快把那只萤火虫打掉,老在爸脸前晃来晃去。二妹就动手驱赶我,我调动了全部智慧和她们应战,使她们一次次地扑空。我飞在大妹的头上故意招摇,二妹喊,姐,别动,它在你头上。二妹手疾眼快扑过来……对不起,我又落在二妹的头上招摇。大妹用同样的办法想除掉我,可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的愿望破灭。我听到她们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望着我全妥协了。我笑了,并且有了一点点胜利的快感。
爹说,惠儿,我看到惠儿了……
二妹一惊!爸说什么?他看到惠儿了?爸怎么总念叨死人的名字呢?侉娘说又中邪了,一个劲儿地喊死鬼。然后就操起朱砂满屋里挥洒。大妹说别迷信,大脑缺氧的人会产生幻觉。可侉娘不听,从前不信神不信鬼的她,完全染上了迷信色彩。继续施行她驱邪打鬼的行径。虽然科学发达到了可以阐释宇宙的一切奥秘,可它能奈何我这个游离世间觅爱的灵魂吗?我想呆在爹身边,那怕多呆一小会儿都成,但我终究敌不过朱砂的威力。
侉娘朝爹喝了一声:她是谁的种你都不知道,什么惠儿,闭嘴!可爹还是不住地喊我的名字,我就像拉住爹的手被人拚命撕扯一样,我不得不抽身而去。
带着爹的体温我回到“长生土屋”。这个几十年前曾经热闹非凡的院落,早已在无边无际的倦意中平息下来。我独自坐在我出生的土炕上,孤寂如同层层蛛丝围猎了我,泪水冲破了岁月的厚壁,让我重新看到土屋里旧日的往事——
二
蛇闹鬼子后,一段时期村子里安静得如同死去一般,无论天空怎样的晴朗而高远都被阴影笼罩着。人们都蛰居在屋内足不出户。夜晚,天上挂着寥落的星辰就像冥冥中点燃起来的鬼火,黑穆穆的山像煮瘫了的菜叶子卧在村前村后,深谷里有狼的嚎叫空幻而遥远。万物涂上了可怕的色彩,恐怖威胁着每一个人的心灵。
我们家更可怕,爷爷死了,娘横在炕上满身是伤人事不省。三叔说,娘,俺二嫂还要不要请大夫看?奶奶说,看!砸锅卖铁都看!奶奶一脸是坚决。三叔说,就怕瞎子点灯白费蜡。奶奶说死马全当活马医!三叔就借了一头驴,套上小平车到别村找大夫去了。
外出扛长工的大伯回来为爷爷奔丧,得知爷爷惨死的情况,一声长嚎就“死”过去了。村里的女人们掐人中,掐手心,乱七八糟地掐了一顿,才把大伯救活了。救活了的大伯,厚起了一脸怨恨,觉得家里出了爹这么个人,真是家运不济,有心在娘身上出一口气,娘却躺在炕上半死不活。大伯的眼睛真是可怕,看我的时候冷得就像冬天的寒气。但是大伯没有打我,他打了三叔,说你一个大男人咋能看着让那帮狗日的折磨死爹呀?三叔挨了打也没有辩解,趴在爷爷的棺木上哭了一天一夜。只是大伯带回来的大娘和惠兰姐对我格外的森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