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十七岁 四(2)

除了魏伯以外,我简直找不出一个人谈得拢的。魏伯不爱讲话,他很懂事,喜怒全不放在脸上,我猜不透他的心事。

你说我在学校那还有什么意思,一个人游魂似的,东荡荡,西晃晃。一下课他们就成群成伙去投篮,上福利社,只有我不喜欢夹在他们里面,我躲在教室里面看闲书,什么小说,我都爱看,武侠小说,侦探小说,我还爱看 《 茶花女 》、 《 少年维特之烦恼 》,我喜欢里面那股痴劲。妈妈老说我愣头愣脑不懂事,我自己倒觉得蛮横的,我看了 《 欲望号街车 》 回家难受了老半天,我不懂马龙 · 白兰度对费雯丽为什么那么残忍,费雯丽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好要人疼的。

我上课常常心不在焉,满脑子里净是一些怪想头。上三角时:我老在桌子角上划字,我把“杨云峰”三个字,颠来倒去写着玩,我的字真丑,连名字都写不好,我练习本上的名字总是魏伯替我写的,他的字漂亮。

有一次我伸头出窗外看一只白头翁在啄树上的石榴花,余三角把我抓了起来问道:

“杨云峰,什么叫对称?”

我答不出来,红了脸。

“你东张西望当然答不出来,回去照照镜子,你的眼睛就跟你的鼻子对称。”

余三角自以为很幽默地解释道。全班哄笑,唐爱丽回头向我做鬼脸,我觉得她真难看,我不懂杜志新和高强他们那么喜欢泡她,两个人还为她打架呢。从此以后,余三角就对我印象不佳。第一次月考我得了个大鸭蛋,他写了张通知给我爸爸,希望家长和学校密切合作。爸爸向我提出严重警告,他又加请了一个数学老师,是师大数学系的学生,我讨厌这些大学生。

才挨爸爸警告过两三天,我又碰到了倒楣事。王老虎要我们星期一背英文,我把这件事完全忘了。那天早上到了学校才猛然记起来,我的记性实在不好。那一课是讲空气里的水分子如何撞击凝成雨点,颠来倒去,句句话都差不多。我没去升旗,躲在教室里拼命硬背。王老虎最恨学生背不出书,她说学英文,就要死背。她骂起人来,不给脸的,我试过一次,吓怕了。我愈急愈背不出,心发慌,头顶直冒汗,我收拾了书包,跑出学校,在新公园里混了半天。爸爸接到旷课单后,有三天没有跟我说话。他连眼角也没扫我一下,吃饭的时候,他的脸黑得跟铁板一样,我低着头,把汤泡在饭里,草草把饭吞掉,躲进自己房里去。妈妈装不知道,爸爸不先发作,她不会开火的。

那三天我差点不想活了。要是爸爸即刻骂我一顿,甚至揍我一顿,我还好过些。我顶怕他黑脸,我心寒。出人意料之外,过了三天,大概妈妈疏通过一番,爸爸气平了些,他向我晓以大义,着实地教训了几句,他说我要是这学期读不及格,就别想再念书,当兵去算了。最后还要我写悔过书,发誓不再逃学。

唉,我觉得做人真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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