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儿,我此生做的最蠢最不可饶恕的事情,就是拆散了你和小怡。
每一忆起此事,我都后悔得想捶自己的脑袋。
大约是在你上大四的上学期,你来电话告诉我们,一个姑娘爱上你了。我和你妈妈先是一惊后是一喜:你完全成熟了,已能赢得异性的爱慕,开始感受美好的爱情了。按当时你的年龄,和女孩来往是很正常的。但我们像大多数父母一样,对你的选择又担着心,怕你遇人不淑。我和你妈妈商量的结果是,亲自去看看那姑娘,替你把把关。你妈妈那段工作忙,不好请假,去看看那女孩的任务就落到了我身上。我后来想,假如是你妈妈去,可能事情就是另外一种结局了,就不会出现那么大的错误了,就不会给你造成那么大的伤害了。我后悔呀!在这件事的处理上,我是最劣等的父亲。在你和那姑娘看来,我可能也是最无情最冷酷的父亲吧?
我记得我到西安是一个周六,我在宾馆住下后给你打了个电话,你晚饭后请假由学校来了。你知道我此行的目的,能看出你心里有些不安,怕我不答应这件事,你再三说那姑娘很好,只是她家在农村。我说只要人好,家在农村没有关系,我就是农村出来的,你爷爷奶奶现在还在农村,我怎么会看不起农村人?我心里当时的想法是,只要人看着入眼,性格好,心地善良,就应允这件事向前发展。你随后给那个女孩打了电话,约好第二天早上请她过来吃饭见面。那天晚上,我俩住在一个房间里,看着你安然入睡的样子,我心里被一种奇特的满足感胀满:我的儿子真的长大了,就要拥有一个爱他的女人了。记得很清,我那晚还做了一个很虚荣的梦,梦见你找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女朋友,回到咱们老家,受到了全村人的夸奖……
第二天早上,你早早醒了。我俩洗漱完毕后,就兴冲冲地向你和她约好的早点铺走。你高兴是因为要见到女朋友,我高兴是因为你有女朋友了。在早点铺门前,我们和那姑娘见面了,你为我和那女孩做了介绍。我脸上的笑容霎时凝固住了:这女孩的相貌和我想象中的那个儿媳的相貌差得太远,和我要选择的儿媳的形象完全不搭边。几年后我在反省这件事时才意识到,我当时不是以现实生活中的标准来衡量那女孩,而是以一个小说家头脑中想象出的美女形象来和那女孩对照的。这样一比,我当然会失望了。我可能是写小说时间太长了,常常会模糊现实世界和虚构世界的界限,经常生活在想象中,你妈常说我处理事情不近世情凭想象,这批评看来很对。那天早上与女孩见面之后我当时虽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客气地请那女孩进店吃饭,但我脸上一定有一股冷淡之色露了出来,你有些不安地看了我几眼。我们客气地吃饭,客气地说话,但你是能辨别出的,我的话中已无了热情和高兴。我原打算饭后打车载你们去商场给那女孩买礼物的,但吃完饭我说我先回宾馆,你只好送那女孩走。你再回到宾馆时,心情分明很沉重,你问我:爸,你是不是不满意那女孩?看不上她?我一点也没有考虑你的感受,一点也没考虑你的心情,就以我虚荣和愚蠢的标准这样回答你:这个女孩不适合你,凭你的条件,你完全可以找到比她更漂亮的姑娘,你应当机立断,和她断绝往来!
我至今还在后悔我当时的回答。我多么武断,不讲道理,完全是以貌取人,根本没了解她的心灵就下断语。现在想起来,那一刻,我和《 茶花女 》一书中那位破坏儿子幸福的父亲十分相似。你听了我的回答,面露痛苦说,爸,你最好先不要下结论,你仔细了解了解她再说。我不再说别的,但取消了原定在西安待两天的计划,也没给那女孩任何礼物,当晚就坐车返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