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厌其烦地交代情节链上的每段纠葛,不离不弃地延展感情线上的每条线索,直到无路可走、无话可说,这是电视剧的玩法;跳跃性地、蒙太奇式地讲述前因后果,点到为止地表达人物的悲喜愁苦,相信观众智商,给人留有余地,这是电影的玩法。
新锐导演程耳的新作《边境风云》是电影的套路,一团一团地往前推进,团与团之间大量留白。影片的叙事是不连贯的,开篇毒枭(孙红雷)劫走了小女孩小安,镜头一转毒枭和成年小安(王珞丹)已是结发夫妻。“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是怎么发作的,“捆着我,绑着我”怎么就成了“爱着你,劝化你”,影片完全没有交代,一切留给观众揣摩。当年麦克阿瑟在太平洋上用了“蛙跳”战术,在广袤海域的岛屿之间跳跃式前进,没多久就打到了日本人的老巢。《边境风云》也是这样,在过去和现在两个时空中随意出入,几个大的节点描述清楚,故事和情感脉络已出。
故事的不连贯,还体现在两条线索交替前进,彼此切换毫无预兆。一条是前述的主线,另一条是警察(张默)和杀手(杨坤)之间的追逐。本来就不是线性叙事,再插入一个添乱的旁支,自然是乱上加乱。到影片的后半部分,两条线索合龙,观众才恍然间发现:这个迷局如果按先后顺序来讲,其实丝毫也不复杂。
尽管是跳跃式推进,影片仍然给人以节奏缓慢的感觉。因为导演没有采用商业片简洁明快的叙事手法,而是沿用欧洲艺术电影重章叠唱营造氛围的做法。影片一开始就是倪大红的脸,在《透析》《青春爱人事件》等电影里,在《三国》《生死线》等电视剧里,我们见惯了这副木讷的神情和空洞的眼神。没错,这预示了影片的风格:长镜头,少台词。于是,在警察的妹妹窥探杀手端倪的那场戏里,咚咚的凿墙声,汪汪的狗叫声,轻手轻脚的靠近,漫长而无声的对视,一切都像是把现实的片段直接搬进电影里了,一切都像是第六代导演在耐心地捕捉生活的原色。
如果你抱着看情节片的预期,观感可能不会愉悦,但如果你对商业片、艺术片来者不拒,影片并不会让你失望。局部迟滞占用的时间,通过跳跃叙事又找补回来。生活流的长镜头是有些让人抓狂,但那同样可以理解为对现实狰狞的刻意放大。影片的收尾部分,情节反转再反转,你发现导演会快刀斩乱麻,会一目十行,前面的慢条斯理是有意识的延时强调。
毒枭绑走小安是权宜之计,结尾送还小安是处心积虑。人物之间的交流很少,表情也不多,什么都埋在心底,一切都是通过事实传递出来。毒枭算到了所有人的心思,最后去了他应该去的地方。正确导向所需之恶有恶报有了,超越了正邪之争的牺牲和救赎也有了。杀人者恒被杀,出来混早晚要还,这些陈词滥调之外,相爱的人之间总会出现非实用理性所能解释的壮举,人之为人而非兽的原因就在于此,文艺作品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处也在于此。
这实际上是一部非典型的犯罪片,一部商业包装的艺术片。孙红雷、王珞丹演绎的不是小清新,而是变相的“捉放曹”。戏到终局,有一种寓言的感觉,之前的种种不合理和磨人处也都不再重要。当然有些情节的安排还可以商榷,比如说:毒枭既然算到了一切,为何不金蝉脱壳,带着小安远走高飞?他的求死之志为何那样不可阻挡,难道仅仅为了不让包围车站的警察同志们白跑一趟?
上述疑团未必有圆满的答案,但这并不影响我对这部影片的肯定。中国电影市场里充斥着两种电影:一种是彻头彻尾的烂片,情节、笑料、情感表达上没有任何建树,存在只是为了混点票房;另一种是老中医,手法圆熟,长袖善舞,既不触管理的霉头,也不碰大众的痛处,它们的存在仍然是为了票房。《边境风云》起码不甘平庸,有追求,谋上进。在很多创作者缺乏电影本心的今天,有缺点的创建好过循规蹈矩的跟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