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套平原 第五章3(1)

顺子把一批批口里来的劳力带到东家的荒地上去,有时候路过杨柜就歇脚吃饭,整个杨柜人气旺盛,香夫人让邻居过来帮忙做饭,她一双小脚不停地走动,肚子冒尖,看上去会随时摔倒。酥夫人想帮忙可总是插不上手,她围着姐姐转,东一头西一脚,反倒碍事。她和自己生起气来,她站在门槛上,想哭。她不是这一家的人,她入不了这里的章法,她是一个外人。她已经嫁人了,有姐姐的地方不一定是她的家了。她想她该回去了。可是晌午板凳回来了,又留了她一天。

板凳拉着马进来,他看着两位夫人憨笑,眼光挪向香夫人时竟有几分羞涩。香夫人说,哎呀怎么一身马粪味儿,快换下衣服。板凳依然笑着到厢房里去了,他看上去真高兴。随后香夫人也进去,两个人嘀嘀咕咕说着什么,不时地笑,半天不出来。后来香夫人把妹妹叫进来,妹妹看到姐姐在往自己的脚上套布袜子,她心里明白,姐夫给姐姐揉脚了。在后套,女人的小脚是秘不示人的,即使是她的丈夫,也可能一辈子没见过自己女人的脚。脚是一种忌讳,或者就是一种丑陋,看了是不吉祥的。可是板凳和姐姐的感情多好啊,他们之间没有一点隔离。酥夫人把眼光从姐姐的脚上拿开,她的眼神是那么不自在。

板凳说,妹妹快坐下,我把我这一阵子的收获给你们说一说。我在我的荒地上搞了五个化粪池。板凳用手比画着,一脸的兴奋和夸张。

板凳接着说,捡来的牲畜粪便远远不够,我就让顺子带上人到蒙地的牛羊马圈里收粪,蒙古人不种地,圈粪没有用,他们烧火用的是野地里的干牛粪。送他们一些针头线脑的东西,他们很高兴,一直说赛白脑赛白脑。一些野草也是很好的肥料,和土坷垃一起烧,灰和土都会变成肥,还有一些青草,和粪埋在一起发酵。天一热我的化粪池一定是热气腾腾,我的整个田地里都是肥料味,真香啊。

酥夫人笑了起来。香夫人说,比饭还香吗?

板凳继续说,肥就是饭嘛。你们别打断我。到了夏天,我们就大量地割野生的苦豆子,苦豆子压底肥比大粪还要好。到明年地上就可以种苜蓿和草木樨,一茬当饲料二茬压绿肥。翻耕,浇水,压肥,别人倒腾一遍,我倒腾两遍三遍,也许两年的时间地就熟了。小香,你给我算算,如果两年就能种麦子,这地的成本是多少。

香夫人说,呀,别说粪了,我们吃饭吧。

板凳余兴未尽地说,粪和饭本来也是一回事。你们没听一首打油诗吗?先生吃饭不吃屎,吃了饭来变成屎,早知吃饭变成屎,不如当初就吃屎。

小酥笑得很开心,姐夫看上去老实巴交,可他身上有一种东西,像糨糊,能把人黏住。他让人温暖,让人妥帖,让人放心。

三个人愉快地吃饭,姐夫给姐姐夹菜,姐姐给妹妹夹菜。

香夫人说,如果两年就能变成熟地,成本是买熟地的四成。

板凳张着嘴,小米酸饭压着半个红舌头。香夫人用手指点了他的脑门儿说,傻样,财迷,山西侉子。

板凳咽下一口饭说,真是好啊,一举两得呀。变废为宝,这也算我板凳对后套的回报呀。

香夫人要给板凳加饭,板凳说,我吃不下了,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香夫人和酥夫人同时看着他。他说,我们后套做饭烧柴草和牛马粪其实是一种坏习惯。我们完全可以改变这种习惯,动动脑子找到柴草和牛马粪的替代品,比如红柳,比如海子里的苇子,冬天海子结了冰,在冰上面一铲一捆,第二年又长出来了。可我们后套人有个毛病,只会围着村子打转转,远处就是有银子也不愿意去挖,看不见自己家的烟囱就哭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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