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额吉蹲在地上给黑头羊拥肚子,她说,麻钱娃说的我大部分能听得懂,但这是一项大工程,大到天时地利小到一锹土,都要有章法。像这羊怀胎到生产,哪一个节骨眼儿出问题都会流产。我知道有私渠就能发家,我女婿做梦都想有一条自己家的渠,好让我的红格格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可树大了也招风啊。当初地商们为了争渠斗水,人脑子打出了狗脑子。王义和有五条私渠,之后大半个河套就成了他家的了,他家富得虱子鼻子里都流胡油哩,耗子打喷嚏都喷银子哩。可是后来朝廷都眼红他,给他下耗子药,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乖乖地把渠道交了公。这义和渠也是因为官办后严重失修,官家怕它废了,才又让王家经营起来了。
麻钱说,现在的世道跟有皇帝的时候不一样了,这样的局势至少还要延续一段时间,我们的渠只要能用上十年八年的,我们就可以积累巨大的财富。有钱了,我们可以办学堂,开药铺,做功在千秋的大事业。孙子兵法说乱中取胜,我看这个机会来了。眼下道光光绪年间修的八大干渠变成官渠之后,逐渐无人看管,已大半废淤。当时的风流人物要么过世,要么伤疤犹痛不愿重修旧事,现在需要初生牛犊不怕虎。就小的环境来说,今年山西陕西大旱,明年开春会有大量的难民拥进河套,我们可以雇用廉价劳动力,节省开支。
板凳说,麻钱哥,啥叫个劳动力?
麻钱想想说,就是劳力。
板凳说,劳力我懂,我就是劳力,可劳力就是劳力你为啥要说劳动力?
老额吉说,劳动力就是劳动的时候要卖力。
板凳说,要说劳动卖力,没有人比我更实在的,等我们家里的地更多了,我就更有机会卖力了。说这话的时候他看了一眼红格格。可红格格的眼神很专注地放在苗麻钱身上。这让板凳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
板凳把自己当成孟家的人了,麻钱外出这一个多月,他应该和孟家的关系更融洽一些。
红格格说,板凳你先别插话,麻钱你算算要花多少钱。
麻钱说,明天我就去拜访王义和,我已拜他为师,让他帮我最后确定渠线。渠线定后才能准确地丈量土方,我就可以估算一下所用银两,我们再想办法集资。年前年后的这段时间,家里的事情让我板凳兄弟多操心,我还得在外面多看看多走走,开春消土后我们就动工。
红格格点点头。
板凳听说麻钱和大财主王义和也搭上了关系,他心里有些不悦。麻钱心眼太多了,在他弯腰撅腚地埋头给东家做秋冬季的活计的时候,麻钱背着所有的人去琢磨他的大事去了。他在外面浪荡了一个多月,天冷了回来了,天文地理的说得天花乱坠,主人对他的态度热络得能融化门外的大雪。
黑头羊破羊水了,屋子里即刻充满了腥热的味道。板凳跳下地给老额吉帮忙。先下来的是一条腿,老额吉把这条羊腿塞进去,揉着羊肚子转换羔子的方向。她边动作边教板凳怎么做。她说,做甚营生都有章法,实在走不通就退一步,这不就下来了。这样的活我就教给你行了,你麻钱哥有大事要做。
板凳听了这话心里真的不高兴了,他瞄一眼苗麻钱,他已经歪在炕上睡着了。红格格正把一条洋毯往他的身上揪呢。板凳知道这条洋毯是红格格贴身用的,毛茸茸的,看一眼都暖和。
小羊羔咩咩地叫了起来,又是一只黑头羊。它浑身湿漉漉地挣扎着想站起来,一次次地摔倒了。老额吉把它抱在怀里说,是一只公羊,看性急的。板凳,把胎盘放锅里,搁点调料,我们打牙祭。胎盘是唐僧肉,吃了长生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