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套平原 第二章2(1)

麻钱看到板凳刚想叫声兄弟,人就从马上跌下来。板凳拽起麻钱,他吓了一跳,麻钱的身上还穿着单衣,人烫得像火炭一样。大白狗欢儿叫起来,老额吉听到动静知道是板凳回来了,她披了棉袄,一只手用大襟捂着嘴,另一只手提着顶门棍,急颠颠地跑出来。她以为板凳背着的人是孟生,她抖着声音骂着,你这个没头鬼死不回家的你还知道回来,她颤巍巍地扑上来就要打。板凳说,老额吉别打,这是我麻钱哥,他病得厉害。老额吉扬起来的顶门棍在空中迟疑了一下还是落在了麻钱的屁股上。她说,麻钱也该打,他也是一只喂不熟的狼,要不是病得快见阎王爷了他还不回来呢。我是怕失了我四条腿的大儿马,两条腿的人不稀罕。

板凳把麻钱背进厢房放在炕上,老额吉抱着一捆红柳随后进来。她蹲在灶旁烧火煮姜汤,她抬起头来盯着板凳看。板凳明白她急于想知道孟生的消息。板凳一张嘴把本来编好的话忘了,他原原本本地把他听到的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他说得很急,中间还被噎得打了一个嗝。打第二个嗝的时候,他和老额吉同时看见红格格站在门口。老额吉全身抖动得像筛糠,她埋下头去,没说一句话。

红格格搀起老额吉,老额吉面无表情地站起来说:

我咋还不死呀,我是个白头牛 ( 不吉祥的意思 )。当初我刚成亲,男人从天黑开始拉肚子,第二天早上就拉出一堆肠子,晌午就咽气了。我肚子里的娃都四个月了,是个小子,可没想到我撅起屁股放了个屁,娃就掉在茅坑里了。自从我进了这个家门,男人们死的死走的走,我的阴气太重啊,我咋还不死呀,让龙抓( 雷劈 ) 了我就好了。老额吉跪在院子中央,她向着锅底似的天啊啊地哭着,老天爷呀,我连一只蚊子都没捏死过,保佑我苦命的娃吧,保佑我的红格格吧。红格格扑进老额吉的怀里放声大哭。

听着她们的哭声,板凳和麻钱也背着对方抹着眼泪。麻钱说,我不该把孟生那狗日的从渠里救上来。

板凳说,咋,是你把他从水里救上来的?

麻钱说,我把那狗日的当一只蛤蟆捞上来,我把他劁了。

板凳上来捂住麻钱的嘴,眼睛向外瞟了一眼,趴在麻钱耳朵上说,难怪人家说他不男不女的像个太监,麻钱哥你太日能了。咱俩干的是同样一件好事,是我把他用一根绳子绊进义和渠的。但这事儿不能让别人知道,让别人知道就是犯了王法,我们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让这件事沤到肚子里。

麻钱说,我们是兄弟,你是我的胳膊我是你的腿,我们谁也不能出卖谁。

两个后生伸出手在空中用力一握,相对笑了一笑,心离得更近了。

板凳和麻钱把老额吉红格格扶在厢房的炕上,炕烧得很热。红格格钻在老额吉的怀里,羞得不好意思露出脸来。板凳把就要生产的黑头羊拉到地上,铺了麦秸,就让它在地上下羔。四个人坐在炕上,板凳从自己的褡裢里拿出他给两个主人的礼物。给老额吉的是一顶平绒帽子,给红格格的是一双洋线袜子。板凳说,麻钱哥,我不知道你回来,没给你买东西。

麻钱知道板凳比自己会来事,他就没想起来给主人买东西。但他明白,板凳能给主人带来帽子,他能给主人带来面子。于是他对老额吉和红格格说,我要给孟家修一条大干渠。

黑头羊要分娩了,它时高时低地呻吟着,声音痛楚而柔软。

起初大家没有听清楚麻钱说了句什么。是红格格从老额吉的怀里抬起头,她第一次把眼光长久地放在这个年轻人的脸上。她发现这个年轻人长得虎头圆脑,眼神明朗,直抵人心。板凳跟他比起来就纤秀得多,书生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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