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套平原 第一章3(3)

板凳说,她好像是个哑巴。

麻钱没说话。

板凳说,她身上有一股海纳花的味道。

麻钱没说话。

板凳以为麻钱睡着了,爬起来俯在窗台上往外瞄。麻钱点着了胡油灯,把板凳吓了一跳。他红着脸说,你点灯干甚哩,一盏油要一抱胡麻榨哩。

麻钱说,我怕闪了你的腰。到锦绣堂接骨可能得花一亩胡麻的钱哩。

半夜他们又听到了马蹄声,那个男人像昨天那样回来了,那个女人穿着红夹袄捂着胡油灯站在门口,表情欣喜而惨淡。

板凳翻了个身忍不住说了声,东家回来了。

麻钱说,他是什么东家。

咋,他不是咱们的东家?他是哥哥,他不是东家谁是东家?

他是什么哥哥,他只不过是倒插门儿的女婿。

板凳从炕皮上坐起来说,咋,他们成亲啦?

麻钱说,我说他们成亲啦?

两个人本来都有点心烦,这点心烦来自于红格格或者那个半夜回来的孟生。他们正想坐起来好好吵一架,至少要抬一抬杠,可是他们听到了外面女人的哭声。板凳赶紧趴在窗台上往外面瞅。

红格格哭着说:哥,你不是一直在等我长大吗,你不是答应阿爸娶我吗?那个唱戏的女人比我好吗?

妹妹你别哭,外面风大,你让我进去,听我给你说。

你去吧,阿爸在阴间看到你这个样子难过得还得再死一次。

妹妹,别提阿爸了。下个月中秋我们就成亲。

你这个样子我们怎么成亲?阿爸和我想要的人不是你这个样子的。

妹妹你别伤心,哥再不去了。你别哭,哥真的再不去了。

我留住你人留不住你心,你去吧。你最好等她脱了行头卸了妆,好好看看她究竟是什么样。对她不死心你就不要回来。

红格格用眼睛逼着那个男人,直到那个男人悻悻地提了马鞭牵了马挪出大门。

红格格扔掉手里的胡油灯,闩上了木头门。

原来红格格不是个哑巴,她只是不怎么爱说话。

板凳说,这是我第一次听她说话。

麻钱翻了一个身没说话。

板凳又说,我恨那个男人,我想捶死他。

麻钱又翻了个身没说话。他闭着眼睛听着马蹄声绕着院子一直响着。直到马突然嘶鸣,划破长长的黑夜,使每一家的窗棂都震颤起来。麻钱和板凳同时看见院子里腾起冲天的火光。

板凳和麻钱拽起裤子提起水桶冲出去,是东墙下的苇子着了火。红格格从正房里跌跌撞撞地跑出来,站在火光前喊着,爹,爹,爹呀。幸亏院子里所有的水瓮都添满了水,孟生折回来时火基本灭了,红格格瘫坐在冒着死烟的火堆旁。麻钱和板凳站在屋檐下,脸黢黑着,穿反了的裤子滴着水。孟生想过来扶起红格格,可板凳一个箭步跨过来, 挡在孟生面前, 他瞪着眼睛, 用口音很重的山西话骂了一句脏话。

这场火很快就扑灭了。孟生果真再没有离开家。他带着麻钱和板凳重新修建柴房凉房和粮仓,让板凳给红格格精工细做了一只梳妆匣子,他下决心要成亲了。他还带着麻钱、板凳去了两次他们的牛犋 ( 河套地商或地主管理土地渠道的机构 ),用二饼子车拉回了粟米、胡油、白面还有一个老婆婆,他们叫她老额吉。她穿着一件羊皮蒙古袍,一爿磨似的坐在院子里,她喝着一壶奶茶,对所有的人指手画脚。孟生还到镇子上最好的布庄给红格格买了妆新的布料,给老额吉买了两张熟好的上好的皮子。红格格在赶做他们两个人的衣服,胡油灯总是点到天亮。红格格还给麻钱和板凳每人做了一双鞋,三层底,实纳帮子的。太阳好的时候她坐在院子里,在雪白的小腿上搓麻绳,脸蛋红扑扑的。她在麻钱和板凳面前仍然不怎么说话,但对他们的眼神很亲切,一家人似的,她信任他们。或者说红格格从来没有怀疑过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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