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要是在出发前,我就将行程路线以及可能需要的时间告知随行者,我知道,多半不会有人再愿意陪我一路同行。

领教过的人这样说我:见过喜欢逛大街的,没见过你这样喜欢逛大街的,你那根本就不是逛,简直就是扫!知道什么叫扫吗?想想清洁工阿姨手上那把扫帚你就知道了,大街小巷窄胡同,角角落落坑坑洼洼,就没有它不想去的地儿。

这样被责怪其实有点小委屈,我只是在坚持一种美好的习惯而已,在别人那里,怎么就让我觉得我有错了呢?

我去找某件东西,是得大大小小的店铺都进一遍,最后再确定它在哪里,这种行为真的就那么不可理解吗?真的就是一种无聊的挑剔吗?我不想解释,我只能说,我喜欢过程,更喜欢结果,为了结果,过程再苦,我都乐此不疲。而你,未曾享受过、又不能感受的话,那么充满在我心田的那种美好感和收获感,你一定也是不可能知道的。

认真寻找,是一个恋物主义者最基本的习惯。物之所以让我们恋,一定是因为它值得被恋,那种值得绝不可能是它的同类或是风格接近之物所能替代的,所以总得仔细找,总得仔细扫,总得仔细逛。

在这里,我要讲一个故事。它是我听来的。

某所学校从前有一位女教师,她一生最爱的东西,不是漂亮衣服,也不是精美的首饰,而是纸张,凡是那种有书写痕迹而又裁剪整齐的纸张,她都喜欢。因此教书这份职业让她觉得相当地快乐。她的手,她的眼睛,每天都在接触这样的纸张,她自己的备课本、学生的作业本、她的教科书、学生的考试卷等等。

但是在她五十岁那一年,学校师资力量突然富余了,部分老师被教育局抽调到别的学校,虽然她没有被调走,却被通知不用再上课,被调去管理图书馆了。按说,工作这样调动,她也应该是喜欢的,在图书馆里,除了书还是书,到处都是纸张啊。但是,她一点也不快乐,甚至变得沉默无比。在图书馆不开放的时间里,她总是提着袋子在校园里捡东西。刚开始别人以为她只是捡些饮料瓶,像许多实在是找不到事做的大妈一样,既散了步,又增加了零用钱。然而,她只捡纸张。校园里这样的东西太多了,学生不要了的书本、作业本、听课笔记,甚至是那些曾让他们伤透脑筋的试卷,这些东西都被她捡回来,理好后再整整齐齐地放在图书馆后面一间库房里。

再后来,她到了退休的年龄,要走了。让全校师生惊讶的是,她走时从那间库房里搬出来的纸张,足足装了一卡车。

我无法知道这位老人迷恋纸张的原因是什么,或许她很悲情,或许她太自我。我也不想过多地去猜想她是否已经恋纸恋到了某种病态的地步,我更愿意这样去理解:她不爱图书馆里的纸张而去捡写过字的那些纸一定有她的原因,而且在整整齐齐地收捡那些纸张时,这位老人肯定比生活中平常的时刻更开心。

由此,我们得知,千万不要怀疑这个世界的美好,也千万不要去怀疑别人执意要做一件事的意义是否美好,因为“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即使只是身边一件再小不过的物件,一旦被有心的人在意了,又用心解读了,那么它的生动和意义就被建立起来了,而作为一项美好事物的建立者,他们获得的快乐和感悟是别人无法拥有的。

我相信,这世界上的故事,总是在找人。而当我们被某段故事找到时,我们便把相遇叫做缘分,把后来叫做经历。

我更相信,这世界上那些美好的物件们,也一定在找我们。当它们觉得自己被我们以不一样的眼光注视了,那么,在它们那物质的感知里,一定也会认为,它们原来跟我们是如此有缘,它们一定也会幸福地感谢自己被拥有。

如此说来,这世界上有一种美好,就是彼此成全。我们找到一样东西,成全了它们的期待,成全了它们存在的意义;那样东西被我们千寻万找,成全了我们心灵的依恋,成全了我们生活的快乐。

而当那些被我们在意的物件与我们的一场深爱有关时,那么情到深处,不管是苦是甜,都一定会恋物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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