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往事 第二章(3)

高文第一次对万念俱灰有了真切的感受。以前经常说到“万念俱灰”,都是隔靴搔痒。甚至连痒也搔不着,仅仅是在说一个成语,如果写在纸上,也是别人的“万念俱灰”,没准那时候,正在吸着一口烟,慢慢吐出,烟雾缭绕之中,享受着这个词的精妙之处。

现在不同了。

现在他真正感到了万念俱灰。

常珊在无意中扮演了落井下石的角色。隐约记起常珊说到大地震什么的,他知道那里死了很多人,人死得越多是不是书就越好卖?

当然,他也不责怪常珊,只是在她让他把他们初恋时第一次接吻变成做爱写出来卖钱的时候,感到太过分了,不过并没有心灵被刺痛的感觉。高文没有理由责怪她的麻木,其实他自己就非常麻木,麻木到分不清《北京往事》是不是真的是剽窃,甚至是剽窃郝青那至今还不明底细的父母的作品。高文没有听到常珊后面的话,听到了也不会害怕,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在政治上无所畏惧,在所不辞。当初知道有内部文件不让再版《北京往事》的时候,高文感到荣耀。那种异常的恐惧,脆弱的心理状态,甚至错乱的人格,在政治压力面前荡然无存,相反却成倍地强化了他的道德防线。

捍卫也有极限,天赋更为重要,高文的政治勇气显然来自天赋。

是不是必须要付出代价?

常珊找不到亲切的重逢的感觉。

他也找不到。

其实,常珊带着的预期更多,见面时扭曲了,高文自然不知道。

而他再一次被自己伤害。

自己被自己击中。

他不怪任何人,他只怪自己。

其实,在往铁轨方向走去的时候,他连自己也不怪了。

卧轨是高文从众多自杀方案中最后确定的方案。

他知道诗人海子就是卧轨自杀的。

还有那个美丽的俄国女人安娜也是卧轨自杀的。

托尔斯泰有关安娜卧轨自杀的描述之所以动人心魄,高文觉得主要来自安娜之死的宿命意味。为了安娜的自杀,托尔斯泰作了大量的隐含不露的铺垫。

想了想今天的日期,这日期对高文来说既不是吉祥日也不是灾难日,而是一个普通平常的日子。

从前觉得那些星相之类的东西全是骗人的玩意儿,高文不知道自己何时信那种玩意儿的,出门办事还要看一下皇历,他为自己的迷信而感到可笑。

他知道他之所以迷信是因为心灵虚弱。

高文知道内心镇静笃定的人是不会迷信的。拂去《圣经》上的尘埃,高文多次试图在里面找到一种让自己镇静的力量,就像当年送他《圣经》的王老师和卞老师所说的,“感受神恩”,可高文怎么也读不下去,只是世界名著中有关《圣经》的故事让他情有独钟。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个基督教徒,他的小说高文几乎全都看过了,他总是在小说中偷工取巧地接近上帝,而这样做,显然为上帝所唾弃。明白这一点的时候,高文已经回到新疆,并且感受到了什么叫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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