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宋词略 (1)

论词至赵宋,可云家怀隋珠,人抱和璧,盛极难继者矣。然合两宋计之,其源流递嬗,可得而言焉。大抵开国之初,沿五季之旧,才力所诣,组织较工。晏、欧为一大宗,二主一冯,实资取法,顾未能脱其范围也。汴京繁庶,竞赌新声。柳永失意无憀,专事绮语。张先流连歌酒,不乏艳辞。惟托体之高,柳不如张,盖子野为古今一大转移也。前此为晏、欧,为温、韦,体段虽具,声色未开。后此为苏、辛,为姜、张,发扬蹈厉,壁垒一变。而界乎其间者,独有子野,非如耆卿专工铺叙,以一二语见长也。迨苏轼则得其大,贺铸则取其精,秦观则极其秀,邦彦则集其成,此北宋词之大概也。南渡以还,作者愈盛,而抚时感事,动有微言。稼轩之烟柳斜阳,幸免种豆之祸。玉田之贞芳清影《清平乐》赋所南画兰,独余故国之思。至若碧山咏物,梅溪题情,梦窗之丰乐楼头,草窗之禁烟湖上,词翰所及并有微意,又岂常人所易及哉。余故谓绍兴以来,声律之文,自以稼轩、白石、碧山为优,梅溪、梦窗则次之,玉田、草窗又次之,至竹屋、竹山辈,纯疵互见矣,此南宋词之大概也。夫倚声之道,独盛天水。文藻留传,矜式万世。余之论议,不事广征者,亦聊见渊源而已。兹更分述之。

一 北宋人词略

言词者必曰,词至北宋而大,至南宋而精。然而南北之分,亦有难言者也。如周紫芝、王安中、向子谨、叶梦得辈,皆生于北宋,没于南宋。论者以周、王属北,向、叶属南者,只以得名之迟早而已。盖混而不分,又不能明流别。尚论者约略言之,作一界限,实无与于词体也。毛晋刻《六十一家词》。北宋凡十九家,晏殊、欧阳修、柳永、苏轼、黄庭坚、秦观、晏几道、晁补之、程垓、陈师道、李之仪、毛滂、杜安世、葛胜仲、周紫芝、谢逸、周邦彦、王安中、蔡伸是也。此外若潘阆《逍遥词》一卷,王安石《半山词》一卷,张先《子野词》一卷,贺铸《东山寓声乐府》三卷,皆有成书,而见于他刻也。余谓承十国之遗者,为晏、欧。肇慢词之祖者,为柳永。具温、韦之情者,为张先。洗绮罗之习者,为苏轼。得骚雅之意者,为贺铸。开婉约之风者,为秦观。集古今之成者,为邦彦。此外或力非专诣,或才工片言,要非八家之敌也。因论列如下。

(1)晏殊 字同叔,临川人,官至枢密使,有《珠玉词》一卷。录《蝶恋花》一首。

南雁依稀回侧阵,雪霁墙阴,偏觉兰芽嫩。中夜梦余消酒困,炉香卷穗灯生晕。 急景流年都一瞬,往事前欢,未免萦方寸。腊后花期知渐近,寒梅已作东风信。

宋初如王禹偁、钱惟演辈,亦有小词。王之《点绛唇》,钱之《玉楼春》,虽有佳处,实非专家。故宋词应以元献为首,所作《浣溪沙》,有“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之语,为一时传诵。相传下语为王琪所对见《复斋漫录》,无俟深考。即“重头歌韵响■琤,入破舞腰红乱旋”,亦仅形容歌舞之胜,非词家之极则,总不及此词之俊逸也。宋初诸家,靡不祖述二主,宪章正中。同叔去五代未远,馨烈所扇,得之最先。刘攽《中山诗话》谓元献喜冯延巳词,其所自作,亦不减延巳。此语亦是。第细读全词,颇有可议者,如《浣溪沙》之“淡淡梳妆薄薄衣,天仙模样好容仪”,《诉衷情》之“东城南陌花下,逢着意中人”,又“心心念念,说尽无凭,只是相思”诸语,庸劣可鄙,已开山谷、三变俳语之体,余甚无取也。惟“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二语,较“无可奈何”,胜过十倍。而人未之知,可云陋矣。

(2)欧阳修 字永叔,庐陵人,官至兵部尚书。有《六一居士集》,《词附》。录《踏莎行》一首。

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阑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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