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与芭蕾的幻象 (3)

【散板】

血泪仇,诉不尽,

新仇旧恨比海深,比海深,

我要冲出黄家这虎狼窝!

忍耐、抗争;再忍耐、再抗争,是喜儿日复一日的生活写照。漫无目的,漫山遍野,喜儿足足将一出“夜奔”三年间无休上演。只带着一颗做鬼也要报仇的决心,栖山洞,餐风雪,一头青丝化白毛;人非人,鬼非鬼,却坚定高唱“盼东方红日出,不灭豺狼心不甘”。一遍又一遍,声声泣鬼神。

1938年春,一个雨夜。杨各庄后山半山腰的奶奶庙中,黄世仁和穆仁智正盘算着另一桩生财美事。什么碧霞元君、紫霞元君的牌位该挪一挪了,另一位更神通的姑奶奶早该供上神位了。穆仁智嘀咕,那姑奶奶姓白?黄世仁低吟,给那姑奶奶封个白霞元君?穆管家狞笑,管她姓白姓黑,那帮穷鬼信她就好。黄东家狡笑,塑个白毛仙姑唬唬那帮泥腿子,看他们还闹不闹减租?管家又献一计:功德捐、灯油捐、求子求福求财求运都得捐,这白毛仙姑合是咱东家的财神!东家志得意满:鬼知道那白毛女是人是鬼、是仙是妖,先沾她的光发点小财,给她塑一樽金身也不枉我黄家仁义世家!

噼啪”一道滚雷撕裂夜空。“哐啷”,一束劲风吹垮破窗。“噫”,穆管家一惊。

“啊”,黄东家一颤。白毛女从天而降,原不是神通大飞去来,实则是腹中饥来觅案上食。却天开眼,偏看见这一对天杀的豺狼,怒火中烧,恨眼喷血。

说时迟,那时快。“噼啪”一声枪响冲出工农千百万。“哐啷”一声踢翻鬼神妖魔殿。原来是王大春、赵大叔领着一帮革命群众,既要逮住那作恶多端黄世仁,还要端掉这白毛仙姑庙。共产党人有真理,不靠神仙不怕鬼,今夜把封建旧债一起算,要清理这旧世界。

大春与仙姑对视刹那,仿似时光凝滞,万念俱寂。眼波漾处,泛起千缕爱、百般怜,朝思暮念的人儿,谁让你青丝白发人变鬼?眼波涌处,荡起千般奇、百般惊,天盼地盼的人儿,谁让你青衣红星鬼变人?大春与仙姑在凝视中凝思,仙姑与大春在凝思中凝视,要把这旧人新貌、新人旧貌看遍,要把这新旧世界、人鬼殊途打量遍。喜儿!大春!大春!喜儿!声声唤,唤声声,哪来神仙哪来鬼,深山日出换乾坤!

载歌载舞,此刻难免欢天喜地。喧闹处,却有画外音传来:“中国革命的首要问题是农民问题,也就是反抗地主阶级剥削的问题。这个戏已经很好地反映了这个问题。抗战胜利后民族矛盾将退为次要矛盾,阶级矛盾必然尖锐起来上升为主要矛盾。黄世仁如此作恶多端还不枪毙了他?说明作者还不敢发动群众。同志们,我们这样做,是会犯右倾机会主义错误的呀!”

啪”的一声枪响,黄世仁倒下了;“啪”的一声枪响,穆仁智倒下了。倒下的其实何止东家、管家二人,站起来的又何止大春、喜儿二人?压迫者们倒下了,被压迫者们站起来了——不但站起来了,还唱起来了,跳起来了,他们载歌载舞,迎接新生。1935年那个除夕的记忆远去了,1965年的芭蕾就这样跳起来了。

下一章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