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夜里,汽车开始翻唐古拉山口。这座山口的海拔有五千多米,寒冷无比。方以民此时已经把所有的水都喝光了,他的嘴唇干裂,胸口愈合形成的伤疤如同是箍在伤口上,不仅疼,而且痒。由于高原反应,他头疼欲裂。
汽车快到山口时,方以民感觉自己再次回到了死亡的边缘。他浑身打着哆嗦,眼睛从眼眶中突了出来。汽车仍然在不紧不慢地爬着坡。
朦胧中,他感到车已经停了,几个司机下来商量着什么,他隐约听见有人说:“车冻住了,要等天亮才能开了。”
手电在后车厢内晃了一下,有人跳上车来,把方以民吓了一大跳。
“你去干什么?”年轻人问道。
“我还带了两捆羊皮。”声音浑厚的人说。他就是这辆车的司机,现在已经上了后车厢。
方以民的心狂跳不已。他小心地把羊皮向前推了推,躲在了黑暗的角落里。
“哈,找到了。你们接着!”司机找到了羊皮,并没有再往里看,而是拖着羊皮,把羊皮扔下了车,自己也走了。
方以民在最冷最高的地方失去了御寒的羊皮。他蜷缩着,口干舌燥,浑身发抖,不知能否熬到第二天日出。几个司机躲在驾驶室里,盖着羊皮,没有想到后车厢内还有一个濒死的人。
第二天上午,随着太阳的升起,冻结的燃油又化开了,司机们发动了汽车。此时,方以民的精神已经崩溃了。饼干还剩最后一包,然而他吃不下去,身体缺水造成的精神恍惚已经到了极致,他处在灵魂脱壳的一刹那。他看到了童年在美国时的小伙伴们,看到了已经死去的母亲和在监狱中的父亲。他仿佛又回到了快乐的童年时代。
翻过山口,随着海拔高度的下降,他的头疼轻了一些,头脑也更清晰了。心里有声音告诉他,这是最后一次清醒了,也许很快就会陷入下一次恍惚,直到死亡都不会再醒过来。对死亡的恐惧让他挣扎着爬起来。当他从车内探出头,发现车外公路边有一条小河的时候,他知道时机来到了。他拿上了水桶和饼干,把它们扔到了车下。由于这里有一个小爬坡,汽车的速度很慢。方以民犹豫了一下,也跳了下去。惯性让他打了几个滚,他在地上躺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爬起来,望着远去的汽车。小桶和饼干都在两百米开外,而走这两百米他花了近半个小时。
说是在公路边,但那条小河距离公路也有几百米远,这又花了他一个小时。他把头放到小河中,任由冰冷的河水冲着,咕咚咕咚喝着水。解渴后,他把最后一袋饼干吃了一半。
方以民休息了一下,感觉体力有所恢复。他环顾四周,这才注意到他来到了什么地方。这是地球上少有的荒凉之地,二十几年前,这里还是茫茫千里无人区,有了这条公路,每天能有少许车辆经过,但公路的两侧一直延伸几百公里都是无人地带。远处,有一个蓝色的湖泊如同海市蜃楼般飘浮在天空,再远处是一排冰冷的雪山。没有人迹,甚至连动物的痕迹都没有。
这里没法找到任何吃的,没有人家,也不知道要走多远才能到达下一个定居点,或者几十公里,或者上百公里。一个还在发烧的伤员在这样的环境下,根本撑不了多久,只要夜晚来临,那冷到零下十度的气温就足以让他死去。他意识到自己从车上跳下来,等于放弃了生的可能性。
他只是靠本能在挣扎,漫无目的地在河边走着,不敢远离公路,又害怕有车经过,会发现他。他的眼前有一团黑雾在逐渐扩大,他知道自己快晕过去了,摇头想把黑雾晃走。他也不敢坐下休息,害怕一旦坐下就必须把最后的半包饼干吃掉,否则,再站起来的时候,黑雾就会把他吞噬。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来到了另一条溪流边。溪流边的泥地上密密麻麻排着各种动物的脚印,方以民分辨不出是什么动物留下的。但他再也撑不下去了,于是蹲下身子喝了口水,把最后的饼干吃掉了。他感觉舒服了一些,但也知道,等下次就再也没有饼干解救他了。
在他站起来的一刹那,突然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