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故人路人(4)

二十八层的露台上夜风太凉,她额角和后背都是冷汗,两腿发软像是要倒下去。她再不能说一个字,只怕再多说一个字就会露出破绽。她的谎言再也编不下去了。

她看到章轲风靠近一步,对她讲:“墨惜,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一个项目算什么,我的整条命都是你的。只要你开口,我怎么会不答应?”

她不敢看他,说不出话,只觉着头晕,很晕。他也不再说话,拿过她的手机,往自己的手机上拨了一下,然后还给她:“墨惜,你现在住哪里?”

“我,我还有事,里面还有习副总,我先走了。”

她踉踉跄跄,高跟鞋几乎踩不稳,像没了尾巴的小人鱼,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没走几步却被他拉住。他的手掌很大,很硬。他用了那么大的力气,仿佛要把她的手捏碎,捏进自己的掌纹里,捏进他的生命线里。但是,他们的生命线已经分开太远了。甲方,和乙方。过去,和现在。商界新贵,和负债之身。

随即,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却是那样轻柔。

“墨惜……”

“别……”她逃也似的扭头躲开。

“墨惜,你是不是病了,是不是在发烧啊?”那样关切的语气,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我要走了!”虞墨惜夺路而逃。快走,虞墨惜,快走,离开这里。离他远远的,和他在互不相干的两个世界里两两相忘,再不相见。如果不相见,便可不相恋。如果不相恋,便可不相怨。

那样狼狈地逃走,却撞上一棵树。一棵会说话的树。

“虞墨惜,你走路不带眼睛啊,慌里慌张的撞鬼了?”项勇一把抄住她的胳膊,才没让她摔倒在地。说话间,目光掠过她的肩膀,他看到了她身后的章轲风。

“哟,还不如撞鬼呢,”项勇用鼻孔哼了一声,“敢情是撞上逃兵了。”

“项勇,我一直在等你,你怎么才来。”墨惜只怕下一秒自己真的会晕倒,于是出于本能紧紧抓住项勇的衣襟。这样的时刻,她只能抓住他,仿佛他是救命稻草。

项勇并不理她,声音不大,却是字字清楚。“章轲风,既然认怂当了逃兵,就不要再跟我较量。这是我女人,你离她远点儿。”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墨惜不得而知。事实上她的脑子已经乱成一团麻,没有任何分析和思考能力。她也没有勇气转回身去,看章轲风是怎样的表情。她只是用尽力气攥着项勇的衣襟,攥得指甲发痛。露台上的人不多,也许在看他们,也许并没有看他们。他们是再普通不过的三个年轻食客罢了,上来喝咖啡乘凉,说些不关痛痒的话,然后离开。

离开。尽快离开。

“项勇,带我走。”她让他带她走,自己却是先迈开腿,头也不抬地往前走。

连通露台和大厅的是一个巨大的玻璃旋转门。端午节到了,酒店为了应景,在那非常西式的巨大落地玻璃门旁边贴了碧绿的艾叶和菖蒲。她一步三摇地往前走,挣扎着不让自己倒下,不让自己回头看。她只顾着避开那绿色的叶子,却一头撞在透明的没有一丝灰尘的玻璃上。随着闷闷的一声响,她撞得头晕眼花,头痛不已。

没有关系,这点痛算什么,比这更惨烈的碰撞她不是没经历过,绕开就是了。只要进了那扇旋转门,离开这个旧爱重逢的露台,进到那灯火辉煌衣香鬓影的大厅里头,她就可以藏在人群当中做回鸵鸟了。

说不定,这个露台原本就是虚幻的,是她出来透气时做的一场梦。身后的章轲风也是虚幻的,那不过是因为她在二十八楼朝下望了一眼产生的眩晕感。这夜色太美太温柔,让她在良辰美景之间如此兵荒马乱,溃不成军。

她像落水遇难的人急着爬上救生的木筏子,喊不出声,只把一双手急急地伸出去,迫切要推开旋转门进到大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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