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折 坚守岁月(9)

可是一个想死的人,在这片沙山却找不到一种寻死的方式——地窝棚里居然找不到一根上吊的绳子。殷玉珍解下裤带,却连棵上吊的树也找不见。太阳一红,沙子晒得如炒栗子一样,滚烫滚烫。阳光反射,眼睛一望,泪水便出来了。她盘算好几回,也死过好几回,可是一想家里还有妈妈和弟弟,自己一死了之倒是解脱了,可是留给妈妈和弟弟妹妹的,却是无尽的痛楚。

想死死不了,想走又走不出去,这地狱般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

不知不觉之中,毛乌素的夏天来了,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沙山寂寥,连一只鸟儿都看不见。有一天,天空中突然出现一只百灵,展开翅膀在空中欢唱。它的嘤嘤之鸣,唱来了自己的亲人。

那个晌午,百灵鸟唱来了父亲的光临。将女儿嫁到了沙山之中的背井塘,殷凤金驾车回去后,心里一直放不下。那天别离之时,四妮子朝着自己的背影,大声喊的“我恨你,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的话,随着热风吹来,犹如火红的烙印,烙在殷凤金的背上,让他背负了一个沉重的十字架。回到东坑乡村里,殷凤金像变了一个人,话少了,整夜睡不着,盘腿坐在炕上,直到晨曦冉冉,照到窗棂上。他翘首远望,朝背井塘方向,喊着女儿的名字。

老婆睥了他一眼,说:“都是你造的孽,和和顺顺的日子不让过,硬将四妮子往沙坑、火坑里推啊?”

“娃他娘,你咋哪壶不开提哪壶!过几天天气暖和了,我上沙梁子瞧瞧。”

“早该去看俺闺女了,把她接回家来吧。”

那天晴好,万里无云,毛乌素沙山里一丝风也没有,天地静得连落针的声音都听得到。

“驭!”一辆胶皮轮车在地窝棚前停住了。

“有人来了。”白万祥说了一句。

“是我达来了。”殷玉珍白了丈夫一眼。

白万祥一跃跑出门去。殷玉珍却蜷曲在地窝棚里,懒得见父亲。

殷凤金跳下车来,扛下了一袋玉米面。

“玉珍呢?”殷凤金问女婿白万祥。

“达,玉珍在屋里。”

“玉珍啊,出来让达瞧瞧。”殷凤金在外边喊道。

殷玉珍经不住父亲千呼万唤,终于钻出地窝子。与父亲四目相对时,她发现父亲的表情顿时凝固了。

原来,女儿已被风沙吹得一脸粗糙,黑不溜瞅,头发乱成了荆棘,眼神呆滞、绝望。她漠然地睥了自己一眼,似乎在说:“我心死了!”殷凤金一口气堵在胸口,神情顿时扭曲了。

第二天早晨,殷玉珍坐上父亲的胶轮架子车,回了娘家。父亲那口气憋住了,回到家里就喊胸口痛,饭也吃不下去。

原本活泼天真的殷玉珍变了一个人,沉默寡言。母亲问一句她答一句;至于对父亲,一句话也懒得与他说。父亲也知道四闺女倔脾气,知道这无言之中,埋藏着对自己的愤懑之情。

殷玉珍在家住了几天,还是决定回沙山里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她知道这家她再也回不来了。起身的时候,姐姐往胶轮大车上默默装了许多麦粉、豆豆,恨不得将家里能吃的东西,全都装在妹妹回去的马车上。

那天早晨,殷玉珍没有向躺在炕上的父亲告别,大步流星跨出小院的柴门。蓦然回首,只见父亲倚在窗前,正看着自己。那一刻,殷玉珍的心颤抖了,因为从父亲的眼神里,她读到了后悔、愧疚和深深的自责。

但是,殷玉珍没喊一声达,便负气走了。她心里在怄气哩:是你将我搁在沙漠里边了,无声无息死在里边;推进河里,还会扑通一声,有点声响哩!

1月份,村里的人传话过来,说她父亲得了肝癌,活不了几天了,想让她与姑爷回去见上一面。

殷玉珍听了此话,埋怨与心痛掺杂在一起,心里越发揪心,针扎一般。她第一次独自走出沙山,沿着父亲拉她下山的车辙,往故乡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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