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家(2)

谢明朗这下异常执著,但还是在笑的:“为什么每每这时你就要弄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架势。好像你真的大我二十岁。”

“要是真的有这么老,当时我怎么留得住你。”言采一味微笑,继续周旋。

谢明朗至此知道是从言采口中问不出什么来的了,但是总归还是不甘心。他低下头去,笑容收敛,慢慢说:“那好吧,那就从半个同行的角度来说,你既然不喜欢看到屏幕里的自己,当初为什么要选这条路?总不是为生计所迫。”

对这个问题言采许久没有说话。屏幕上的光打在他脸上,在谢明朗看来,愈发有一种坚定固执神色。就在他以为这个问题再也问不出来的时候,言采按了暂停键,画面陡然定在一个诡异的场面,冷色的光再不摇曳,言采脸上也没有笑容了,他转过头来,极其认真地说:“我喜欢这个职业。”

谢明朗没想到他竟这样郑重其事,也收起笑容来,不知不觉中坐直了,听他往下说。

“我一直就喜欢演戏,为了这个大学念到一半停学,跑去剧院打杂,稍后又去片场做临时演员。后来等到真正拿到有台词和正面镜头的角色,演得多了,被告知真正的表演应该从爱好这个范畴中脱身出来,至少是要能俯视‘爱好’。这也许和你拍照差不多,你要记录下一个风景,却必须投身其中。我当年做得很差,投入太多感情,总是事倍功半,还自我陶醉。现在想想,实在不忍再去看当日的自己。不过这么多年过去,演戏大概是我唯一还算能做好的事情。

“拍电影在某种程度上是时间的花样。一个表情,一个动作,再没有天赋的人,反复演上一百遍,镜头下面也能看,然后无数个这样的镜头堆积起来,就成了一部电影。镜头下面有好演员和蹩脚的演员之分,却很难分出好演员和天才,但如果站在舞台上,一切就无所遁形。话说回来,有几年我有许多去演舞台剧的机会,但是当时贪心银屏上的五光十色所以到了如今还是这个样子。好了,你没问的我也答了,满意了?”

谢明朗思索了一下,也说:“其实照相,也是为了寻找一个决定性的瞬间。为了这个瞬间,需要多次的练习、试验、等待,甚至偶尔的运气。当然了,电影要把一帧帧胶片整合成两个小时以上有剧情的故事,我们要做的,只是找到那个瞬间,并忠实地记录下来。但就本质而言,两者不是一样的吗?舞台也许是另外一种东西,你对它如此执著,或许更大的原因是你对它不熟悉而已。”

“你以为我是对陌生的领域抱有异常的热情?”言采这时又笑了,“当年我以为那是在表演,后来发觉不是那么回事。我一直是平庸的演员,只是运气好碰到了合适的片子而已,以至于在接下来的这些年里,始终在熟悉的圈子里挑选角色。”

“怎么,你是真的因为想突破别人眼中安给你的套路,所以挑了蜘蛛女?”

“这不是一回事。我从来不介意演相似的角色。在这一行里,能把各种角色演得得心应手的人的确是少数,但演着性格经历皆很相似的人物却在其中演绎出微妙区别的也是少数。在认清自己的才能之后,何必为难自己,缘木求鱼?”言采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但终于还是说,“角色才是永恒的,每一个演员就像是过客,能做的只是努力留下一点什么东西而已。”

这句话初听起来语气平平,但谢明朗看着言采表情中不经意泄露出的怀念神色,心中蓦然一紧,仿佛有什么阴影就在言采身旁缭绕,挥之不去。他不愿意看到这样的言采,于是轻描淡写转开话题:“但观众喜欢新鲜。他们是你们的衣食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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