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这种在熟睡和清醒之间跨来跨去的感觉,就好像一个人在扮演两个角色,在黑夜里,一个醒着的我在照看另一个安心睡去的我。有伴侣在枕畔的,他们的睡眠应该不一样吧。

六月二十二日之前,我搜遍论坛,“苏亚”这个ID没有再发别的帖。这让我感到极度失望。

我觉得我简直是在期待又一桩血案的发生。我已经听见了凶手内心的呐喊声,我想听清那是什么。我有一种隐约的预感,我虽然不是W,但是凶手想要表达的内容一定与我有关。他似乎正在用这样的方式让我注意到他的存在,就像我一直努力在乎的,我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

我像一个瘾君子盼不到烈药一般,不仅是寂寞与无趣,简直是一种眼睁睁被活埋的煎熬。我想我可能已经变态了,不恋爱是死不了的,可是我确实需要些什么让我活过来,至少偶尔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比尔改变了他的习惯,这些日子,他忽然不隐身了。深夜十一点、凌晨一点、三点、四点,无论我什么时候登录MSN,他必定亮着“有空”的绿灯孤零零地停在队列里。

“喂,老鸵鸟,你从来不睡觉的吗?”我问。

“人老了,失眠嘛。”

有时候他回:“你监视凶手,我监视你。”

有时候他劝我:“没见过你这么狂热的,会把你的小身子弄坏的。”

有时候我震了好几次,他才答复。我怀疑他是开着电脑睡的,为了陪我吗?

我口干舌燥,做梦都梦见最终解开谜底的场景。我站在凶手对面,得意地阐述我洋洋洒洒的推理。凶手居然在笑,他说:“你终于知道了!”他的脸是一个论坛通用的头像。

没有凶手,论坛也并不风平浪静,网友们人肉搜索的热情一浪高过一浪。他们并不满足于只找出了孟雨。六月十九上午十点十六分,孟玉珍的资料也被搜索到了。女,离异,现年六十七岁,铁道医院退休职工,原五官科副主任医师。六月十九日深夜十一点三十八分,论坛上居然出现了孟玉珍的照片。

孟玉珍看上去出奇的年轻,至少姿态如此。她戴着一顶粉红色的镂空遮阳帽,故意戴得有点斜,帽檐的花纹投在她的半张脸上。身材瘦小得像个孩子,圆脸,大眼睛,她是瞪大眼睛在笑,如果不是下巴和脖颈上累累的褶皱,她看上去甚至比身边的何樱还要年轻。

何樱站在她的右侧,显得高大臃肿,短发夹在耳朵后面,阳光照在她平整的额头和丰满的脸颊上,没有帽子的遮挡,脸看上去也比孟玉珍足足大了一倍。她眯缝着眼睛,这让她看上去笑得有点勉强,左侧小半边身体被孟玉珍的右臂遮着,初看是她挽着孟玉珍的样子,手指却没有从手肘里露出来,可以想象,只是为了配合正面的默契,她把手空悬在背后。

何樱的右手则亲昵地拢着一个小男孩的肩头,男孩精灵古怪地站在两个女人之间,面向镜头,歪着肩,半个脑袋钻在何樱的手肘里。

他们三个人站在一座石桥的桥头,阳光均净,身后是河道蜿蜒的江南水乡,也许是周庄、乌镇什么的。这显然是一次家庭短途出游,照片的拍摄者应该是孟雨。

2

六月二十一日周一,早晨九点零五分,何樱破例迟到。她小步走进一九〇六,跟我胡乱打了个招呼,把手袋抛在桌上,在办公室里空绕了一圈,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似乎连她自己也忘记了。然后她空着手坐下,手先是支着下巴,少顷,移到额头。

“何樱姐,你喝茶吗?”我笨手笨脚地在她杯子里泡茶,以前都是她给我泡。她抬头对我笑笑,我看见她的脸有些肿,眼皮也肿着。

“游游,”她的声音有点飘,“你成天弄电脑,你懂不懂怎么把别人的帖子删掉啊?”

原来这些天,何樱已经看见了那些人肉搜索的帖子。抨击孟雨是个负心汉的,何樱倒不介意,她打开页面给孟雨看,孟雨也一笑了之。至于指责孟玉珍的种种恶劣言辞,那更不是何樱操心的范畴。直到周日中午,她在网上发现了孟玉珍与她的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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