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4)

一个秃顶的胖老头正四肢摊开地躺在一张旧藤椅上,张着嘴,明显已经盹着了。这是管楼顶电梯控制室的老魏,他的祖父就是当年电梯间的管理员,这个职位居然从他父亲一直传到他。他可能觉得这工作天生就是他的,偷懒混不在意,又似乎耐不得楼顶的寂寞,时常到底楼跟配电间、门房间的老头老太们打牌、晒太阳。

这天下午,何樱和我早就计划好一起去瑞安医院了解案情背景。卢天岚刚好有空,说也要过去听听情况。自然是我做司机。

我坐上驾驶座,踩着刹车,先从挎包里掏出一瓶眼药水,滴了眼睛,放在仪表盘前,这才加了油门开出停车场,上了街。何樱又在后面说:“游游,怎么了,眼睛又不好了吗?”

我说:“嗯,干眼症,对着电脑时间长了。”我没说昨晚还熬到三点。

上高架前,遇了红灯,我又拿瓶子滴了一回。车窗外的风吹着,眼睛比对着电脑还干燥。这瓶泪然,是我上周从六楼眼科药品事业部顺来的,他们总是有各个公司的样品——打算下周再去顺一瓶别的。

我知道我的怪癖越来越多,别人看着都觉得麻烦。我觉得羞愧,可是没有办法,自从“柠檬”走了以后,我想,这些怪癖就是纷至沓来,填补他留下的空虚吧。不是为了引起别人的注意,只是为了提醒自己,喂,你还是存在的。

上了高架以后,我加大油门,再加油门,被车速刺激得渐渐兴奋起来,可惜不能开到一百二十迈以上,要不然,死亡的恐惧会提醒自己,我还活着,这种存在感跟注视着恋人的眼睛时一样真切。车窗大开,温暖的风拨乱了我的长发,阳光照在我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热辣辣的,让我觉得仿佛不是身处狭小的车厢,而是裸身在大地上奔驰。

徐晨五十八岁,瑞安医院临床药理中心的主任,也是瑞安医院的药剂科主任,医药代表争相取悦贿赂的目标。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憔悴,头发白了大半,好在还算茂密,面孔是不均匀的灰黄色,两颊更深,像有没擦干净的污渍似的。声音沙哑,背佝偻着,白大褂里一件米色的衬衣,一条有几道横向折痕的黑色西裤。他的妻子五年前得了胃癌,前年去世,据说他就是因此一下老了许多。

瑞安医院的新门诊大楼气派得很,观光走廊四通八达,有如美国大片里的太空站似的。大楼三十三层,由住院部和门诊部两栋分楼组成,以走廊相连。徐晨的办公区域就在门诊十七楼,眼科中心对面的半个楼层。

“我们选的都是抑郁症状非常轻的患者,就怕出事,没想到,没想到能出这么大的事情。”徐晨不住地摇着头,在他办公室里翻捡着什么。他的办公室不算小,也有足足二十平,四周仓库似的堆满了箱子,走到哪里都能磕着绊着。

整箱杨梅、苹果、香梨,还有整箱的冰红茶、乌龙茶、七喜。各种干货、土产。没拆封的皮包有五六个胡乱堆着。钢笔盒子一桌。看起来像是一个批发市场。更多值钱的礼品,他应该是好生收起来了。

他拿来两瓶七喜,戳在何樱和我面前的桌上。又找出个一次性杯子,拆了整盒立顿,摸出个茶包放进杯子,用热水沏了,摆到卢天岚的面前。我忽然意识到,徐晨和卢天岚原来是早就认识的,而且彼此熟悉得很。卢天岚不喝冷的饮料,只饮热茶,徐晨非常了解,做得如此自然。卢天岚也没有特地说“谢谢”。

然后,徐晨拉开写字台的抽屉,摸出一个文件夹。摸到桌上的老花镜,架在鼻子上,边翻看边说给我们听。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