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聚匆忙长别离(3)

“不!”她轻声然而坚定地拒绝了。

“我们怎么办呢?”忽然我脑子内又闪出了一个念头:“露西,我们逃吧!”我话音一落,她的眼里闪着亮光,这亮光又很快黯淡下去,而我的脑子里还充满着罗曼蒂克的幻想:我背着我的情人,越过沙漠,企图偷渡边境,哪怕是被野狼咬死在戈壁滩上,也比屈辱地活着好啊!能跟所爱的人死在一起,值得了!

“愚谦,别胡思乱想了。即使你跑到天边,我都会跟着你。可是,你的家庭和我的不一样,你父亲是革命的功臣,你母亲一生操劳,我们跑了,会连累他们的。”露西确实像个大姐姐,她不在乎自己的处境,却总是替别人着想。可是我怎么也不能让露西再住这个鬼地方了。我忽然想到了唐师傅。

对!去找他。我拉着露西出了门。很幸运,唐师傅很快就被我们找到了。他看到我们,非常热情。“这是你的妹妹吧?”我点了点头,他这样认为倒好,用不着我撒谎了。“长得真像。刚从北京来?”露西点了点头。“有地方住吗?”唐师傅一连串地问着。

“我正为此犯愁呢。”我说。

“愁什么。走!坐我的卡车,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我妹夫在青海省高干招待所工作,现在谁还敢住高干招待所?全空着呢,我让他挑最好的带浴缸的房间。”

真像唐师傅说的,他妹夫给露西安排了带卫生设备的客房,比西宁大饭店还好。他妹夫说:“唐师傅和我是一家子。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招待所的领导和我也是哥们儿。你住个十天半月没问题。需要什么就说话。”他又问我:“你妹妹在这儿,你得陪陪她,我也给你开个房间。”

“不!不!用不着。他在西宁有宿舍。如果他累了,凑合在我房间歇歇就行了,不能太麻烦你们。”露西抢着说。

招待所里还有服务员,他们又送水又送茶,还给我们安排了一顿有肉、有馒头的晚餐,我还从未看到露西吃东西吃得这么香。两个右派竟然享受了高干待遇。吃罢晚饭,我们互相依偎着坐在一起。

“露西!今后怎么办?我们不可能一直住下去。”

“我已经给香港的父母写了信,告诉他们我终于想通了,去他们那儿。现在和你见一面,就此了却一桩心愿。”

“现在会允许你去香港吗?”

“不容易。但事在人为。或许父母有办法。反正青海我是不会待下去的。你呢?”露西望着我。

“我有一个预感,我在画报社也不会待太长。”

“你想在青海待一辈子?”

“当然不想。可是我也没有其他出路。有一件事我总想不通,中国那么大,那么缺乏知识分子,为什么要把几十万知识分子打成右派,送往农村、边疆?这么一个大的国家怎么办啊!”我求教于露西。

“我有两个堂兄,从美国学成回来效力国家,业务上非常强,就是因为他们谈了自己的真实看法,都被打成右派。”露西说。

“算了?不说了。这里条件这么好,你想不想洗个澡?”我问。

“你先洗吧!”露西说。

“你先洗,我来给你擦背。”

“那么我们两个人一块洗。

在这个寂静寒冷的夜晚,在遥远荒凉的西宁城,两个以兄妹相称的恋人,真的像兄妹一样相互照顾和安慰。他们的灵魂,像他们毫无掩饰的身体一样纯洁无瑕。他们暂时忘记了烦恼和悲哀,忘记了痛苦和屈辱,沉醉在爱情带来的巨大欢乐和无限甜蜜之中。只是,这一刻太短暂了。

星期一早上,新的工作周开始了。我被通知到人事科去见白书记,他皮笑肉不笑地对我说:“关愚谦,我们决定把你送到农村去劳动,以便更好地改造自己。”

我问:“扎根一辈子?”

“不!去一年。你的人事编制还在出版社。同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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