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雍看老庞时,黑得与他老婆一样,不过他是个细高的身量,两个深眼窝子,他老婆却是矮个儿,眯缝眼。因为他二人的黑,益显得牡丹白皙无比了。这时老庞带笑向他二人鞠了一躬,说:“多承诸位先生捧场,始终没到府上谢过!”说着便问:“泡茶去了没有?买盒烟卷来!”伯雍说:“我们喝过茶了,不用张罗。”此时老庞找了一个小凳儿坐了,大家暂时就沉默了一会儿。因为老庞不擅于辞令,他心里的话,一时却说不出,还是他老婆能言会道的,向老庞说:“难得这几位先生捧场,他们从此还要特别帮忙呢!说还要给牡丹作什么书。这一来,天下都知道了。虽然是孩子的小造化,咱们的时运,借着他们几位的洪福,也快到了!这真是一件可感激的事。”老庞见说,也做出感激的样子,不住两手互搓说:“现在唱戏,全仗有人捧,戏码也能往后排,戏份也能长一点。再说唱旦角的,更是离不了人。若论我这徒弟,倒是学得不错了,有人帮点忙,不难起来。不过我认得谁呢?向常梆子班就不值钱,不能照人家徽班的人交际宽。论我呢,虽然唱一辈子戏,不过是糊口,家计就把我累住了,哪里还能应酬人!我这三个儿子,又都不成材,所以直到如今,我的日子还挺困难的。牡丹虽然是我的徒弟,既然教他唱戏,什么行头便衣等类,也是置不起。如今唱戏,又专门讲究行头,也很困难的呢。”伯雍说:“别着急。胖子不是一口吃的。如今不是有我这几位朋友要捧你们,准得有个办法。置几件衣裳,也不算难事。不过他们几位所期望的很高,非牡丹成了名,不算完的。你们自有挣钱日子。自要有了名,戏份多挣,不用说了。便是在堂会戏里挣一百八十的,也不难。”老庞说:“那就专仗诸位鼓吹了。”此时老庞的老婆又发言了,她未曾开言,先叹了一口气,仿佛想起以前的困难,因说道:“收一个徒弟,困难极了,就以牡丹而论,是我们在天津时收的,我们先生本打算不要,那时他才七岁,他的父母是东光县的人,委实穷得不得了,非把孩子认给我们不可,也是我看他们可怜,死说活说,教我们先生收下了。这时这孩子长了一身脓疖子,是我当我亲儿子一般,才把他对付活了。”此时只见牡丹把嘴噘着,脸也沉得挺整,似乎不愿他师娘说这些话,他师娘也不管他,仍续说道:“我们在他身上,费心费大了,七八年工夫,才有今日,往后若不孝顺师父,成不成?”正说着,只见进来一个人,却是戏馆子催戏的。伯雍说:“你们归掇归掇,该到馆子去了。我们坐的工夫已不小,也该走了。”说着便和沛上逸民站起来,老庞夫妇说:“再坐会儿吧,天还早呢!”伯雍说:“改天再来吧。”这时牡丹说:“回头不听戏去?我今天晚上是大轴子《翠屏山》。”伯雍说:“一定有人去听。”当下他一家把二人送在门外,很满意地说:“闲着只管来,总要多捧我才好。”二人说:“那一定。”自出巷口去了。
《北京,1912》 精彩书摘(31)
北京,1912
穆儒丐 著 陈均 编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