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三人盥沐以后,天有一点多钟了,便叫馆役开饭。吃完了,商量着到哪里玩玩。伯雍说:“忙了这几天,也没听一次戏,我想听戏去。”子玖说:“既是要听戏,何妨看看白牡丹去。那里有许多朋友,天天为他包桌子,捧得不得了。你若加入他们那个团体,他们一定欢迎。”伯雍说:“自从那日在陶然亭我见了牡丹一面,总想看看他的技艺,咱们就去吧!”说话之间,换了衣裳,出了门,安步当车地去了。穿街越巷,不大工夫,到了王广福斜街的民乐园。这里本是山西朋友一个公共会馆,里面有个戏楼,年代大概很久了,民国以后,才租给梨园,开锣演戏。此时正是正乐科班在此演唱。若论这个班子,却不十分完全,不过财主是很有钱的。他是前清一个大内监李莲英的侄子,拿钱起了这样一个班子,不过给管事的和教员多添几处房子,于班子打得并不见怎样,只有一个唱正旦的尚小云,唱武生的王三黑,还能敷衍。其余没什么可造就的人。本班角色,既然不够,不得不请外搭班,白牡丹便是外搭班的一个人。
他们到了园子里面,场上正演《荷珠配》,都是本班的孩子,演得十分热闹。这时那几位捧牡丹的先生们,已然看见子玖,便点首招他往前去。他们拥挤了半天,才到前面,只见那几位,都是极洒落的青年,还有两位衣装朴雅的先生。子玖一一给伯雍介绍了,一位是陇西公子,一位是古越少年,一位是沛上逸民,一位是东山游客。彼此落座之后,免不了一番久仰的话,照旧静坐听戏。这时《荷珠配》已然收场了,下面应当是白牡丹的《小放牛》。他们有摩拳的,预备鼓掌的,有润喉的,预备叫好的。少时去牧童的先上场了,伯雍看时,便是那个三秃子。既而绣帘揭处,牡丹上场,他的秀目、他的长眉、他的纤腰、他的凤翘,哪里像个男孩?便是极时髦的坤角,也无此扮相,好声早已起于四座。这出戏,虽然唱小曲,犹具古时歌舞之遗意。只见牡丹载歌载舞,惊鸿游龙,不足方其翩宛;穿花蛱蝶,不足比其轻盈。伯雍至此,亦不得不鼓掌击节,连连说好,暗道:“他的本来面目,虽然很清俊的,若比起他的化装来——彼犹浊世佳公子,此已天上跨凤仙了!这样的孩子,是舞台的钱树,也是人间的祸水,将来不知颠倒多少众生,他也未必能有好结果。”不一会儿,《小放牛》演完,下面是小云的《别宫》。大轴是八岁红的《金钱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