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星期之后,我们搬进了小屋,在这两个星期里,我一面保持低调,一面观察我家里的变化。这期间我母亲总是偷看我,态度冷漠,在我看来,这样的做法似乎泄露了她心底深深的不安。我一直不情愿和她同住,感觉自己被关在了一口自我怀疑的深井井底,而且要想方设法不被她的残暴行为折磨,同时还要应付她的精神病。以前有好多次她曾赶我走,还吓唬我说会把我丢在海特-黑什伯里区(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嬉皮士聚集吸毒的地方。——译者注)。可现在我终于要离开了,她却表现出了奇怪的温柔,还有些不知所措。她没有一丝恨意,没有生气,没有力量。
我始终不曾得知这段时间史蒂夫家里都发生了什么,史蒂夫从没说起过,我觉得青少年想不到要谈论这样的事情。我曾经观察过史蒂夫一家人,所以我知道他的事一向自己做主。我可以想象到保罗对我们要同居这事肯定很反感,而史蒂夫就默默忍受,史蒂夫一向就是这么应对保罗的各种反应,这么做虽然很悲哀,却是他自己的选择。
后来,我很惊讶,我的母亲居然因为这件事而感到很悲伤,而我们居然成功地搬了出来,保罗在事后也从没来找麻烦。和我的母亲不一样,保罗总是在采取行动之前就想办法化解自己的挫败感。虽然他时不时会发作,却从未对任何人造成伤害。克拉拉则始终对这件事不予置评,显得很冷淡。她的看法只有她自己知道,我可以感觉到她并不赞同,不过她一直表现得很体谅。
搬进木屋没多久,我们就邀请史蒂夫的父母来吃晚饭,不过只有克拉拉一个人来了。现在回想那顿晚饭,我还记得当时自己因为她欣然接受我们的邀请而感到特别惊讶。作为我们的贵宾,克拉拉表现得优雅得体,我和史蒂夫都因为她能来做客而非常开心。为她准备的饭菜都是我们自己做的,对此我们很是自豪,还像小鸟儿一样忙前忙后,告诉她我们是怎么把饭菜鼓捣熟的,还询问她是不是喜欢吃,我本来还以为那天晚上气氛会很僵,大家会互相较劲,然而事实却相反,克拉拉(当时我称呼她为乔布斯太太)安静地坐着,很羞涩,很高兴,而我们就走来走去,向她展示我们有多高兴,请她吃我们最好的意大利面和蔬菜沙拉。我看得出来,她陶醉于我们的安排。而我也可以理解为什么保罗会娶她了。
夜晚的小木屋堪称我们的伊甸园。我们会随时醒来,因为彼此相守而满心愉悦,我们不必回家,因为我们就是彼此的家人,这又让我们大感难以置信。有些时候,我在半夜三更睁开眼睛,忽然想起我们正紧紧相偎。我可以感觉到他,鼻间充斥着他的气息,我就会伸手去摸他,接着他就被我摸醒,我们会紧紧拥抱在一起,亲吻,开心地笑,惊讶于我们靠得这么近,爱情竟能带给我们如此美妙的感觉。我们会搂着彼此,继续沉沉睡去,跟着他会把我弄醒,我们接吻,再次做爱。那段时光让我记忆深刻,因为那时是那么快乐,那么自由,而且爱情又是那么纯粹。我们年轻,怀揣梦想,我们的身体被卷入了一个由过去、现在和未来交织成的旋涡中,时间和世界都被包容其中,我们拥有一切,却对这一切茫然无知。
在这一个星期里,不管我们什么时候爬上床,史蒂夫都会给我讲我们是诗人和幻想家联盟的一部分,他称之为麦田俱乐部(Wheatfield Group),有时候史蒂夫会把这个名字拼写成Weatfield。我们一起看向窗外,他说我们和其他人一起注视着这个世界。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不过我满心期待能看到这样的风景。对我来说,这并非一个比喻。我知道这是真实的。我这一生都对迷人的故事渴望至极,他给我讲的故事不仅是我第一次听到的,也是我听过的最美妙和最渴望的故事。我有时觉得自己可以看到小屋的墙上有一扇窗户,还可以感觉到那些诗人和我们同在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