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七年,巨野出了两个人命案,杀人的都被点天灯了。俺娘正好住在巨野县里,那两次她都去看热闹了。
一家儿子在山西挣回很多钱,爹娘都高兴。
爹说:“儿子都二十四了,俺找媒婆去,得给儿子说个好媳妇。”
娘说:“儿子的事不用你管。”
家里有个女儿没嫁人,十八岁,老婆子想把女儿嫁给儿子。
从前的女孩不念书,多数女孩都听娘的。到了天黑,老婆子就叫女儿钻到她哥的被窝里,哥俩成了夫妻,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儿。
老头看出来了,劝两个孩子:“你找你的媳妇,你找你的婆家,咱中国没这样的,你们这样太丢人了。”
两个孩子不听爹的,就听娘的,爹就骂他们牲口,骂老婆子不是人。老头总骂,把他们骂烦了,赶上连阴天,他们把老头灌醉,整死了。
老头有个干闺女,听说干爹死了,哭着来了。
干闺女问:“俺爹啥病死的?”
老婆子哭着说:“急病。外边下着大雨,你弟弟去请先生。先生不在家,你弟弟回到家,他就死了。”
干闺女跪在干爹的棺材前,哭得鼻涕一把泪两行的。她去门后擤鼻涕,看见门后有把剪子,用手去摸黏糊糊的,拔出来看,上面全是血。趁那三口人都不在,干闺女查找干爹的伤口,扒开脖子看见一个血窟窿。她啥也没说,脱了孝服就去告状,那三口人都给抓到县里了。
先是骑木驴游街。木驴是木头做的,驴蹄子上有四个轱辘,驴后背上有个三寸长的铁钉,尖儿朝上。这家的闺女坐到木驴上,铁钉子插到屁股眼里。她娘推着木驴,她哥拉着木驴缰绳,边走边吆喝:“俺不是人,拿自己的亲妹妹当媳妇,搂着亲妹妹睡觉。”
他要是停下来不吆喝,当兵的就过来踢他。
那是夏天,娘看见他们的时候,骑木驴的闺女脸色煞白,她梳着一条大辫子,小脚上穿着绣花鞋。县城不大,全是土道,木头轱辘一蹦一蹿的,鲜血顺着木驴肚皮滴答滴答往下淌。她的喊声不大:“哎哟,俺的娘,可疼死俺了。”
她哥耷拉着脑袋,她娘哭丧着脸,这三个人长得都好看,都是大个。在县城走半圈儿,那闺女就死了。
第二天,她娘和她哥都被点天灯了。
平常县城小,人也少,听说要点天灯,很多人特意进城看热闹,有住亲戚朋友家的,也有住店的,县城里的人一下就多了。县城东北有个戏楼,点天灯就在那个地方,那娘儿俩就绑在戏楼上,东边是娘,西边是儿,台上有六个挎刀的兵,还有几个当官的,台前还有很多兵,戏楼下人山人海。
台上有个人喊:“肃静!肃静!”他拿出一张纸念,可下面总有孩子哭老婆叫,他念的啥俺娘一句也没听清。
点天灯就是在犯人的两个肩上挖洞,放上粗灯捻子,倒上豆油点着,把人慢慢烧死。
点着天灯,戏楼上那个娘龇牙咧嘴,大声叫唤。不大会儿,台下的人走了一半儿。俺娘看不下眼,也走了。
还有个人去东北挣了两年钱回到巨野,回家的路上正好路过闺女的庄,闺女是独生女儿,天快黑了,他就走到闺女家,想住一宿再走。
闺女炒了两个菜,他和女婿喝酒。他说:“去东北这两年时运好,干啥都顺当,钱也没少挣。快过年了,俺给你们留点儿钱,你们三口人到会上买几块布,一个人做身新衣裳。”
吃完晚饭,老头睡下,闺女对丈夫说:“今天夜里把爹杀了。”
丈夫说:“你说啥胡话?”
闺女说:“俺说的是真话。”
丈夫说:“要杀你自己杀吧,俺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