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演一台戏,两个世界里奔忙 1

父亲的晚年是孤独的,不单没了老伴儿,更因为内心没人理解。去世半年的母亲在父亲心中已经彻底没有了地位,好像没谁再从父亲嘴里听到过母亲。他现在关心的只有自己,他已经不需要听众了。只说给自己听。

可悲的是,这样一来,他的内心到底想些什么,也就没人能知道了。他无法与人正常地交流和沟通,只能任想象驰骋在自己内心那个漫无边际的寂寞的花园里,飞翔,飞翔……永不停落。

他用自说自话的独特形式,回顾着一生的恩恩怨怨,沉浸在自造的假想世界里,时而痛哭,时而悲愤。

幻想更严重了——他想让谁来,就像谁真的在场一样。他一人分饰两个或几个角色,自问自答,一个人演一台戏。

“钢子?”

“哎——”

“不许走啊!”

“哎,不走……”

屋里就父亲一个人,却像是有十个人在场似的。

但偶尔,又仿佛意识到你的存在,神秘地在你耳边说:“我有十个小金佛,他们要给我八十万,我没卖给他们……”

我问:“谁呀?”

“周恩来带着郭沫若来的……”

他眼前经常出现所有他想见的或不想见到的人,而且据堂兄说,他念叨的大多是村里死去的人的名字(通常认为这不是好兆头)。

我质问他:为什么摔东西还打人?他说屋里老有小鬼儿晃,他就砸它们。看来他的毁物也是事出有因。

父亲像被什么缠身附体,生活在极度的不安全当中。

屋子里所有的箱子,在他看来都藏着人。他指着角落里一只废弃不用的冰柜,急赤白脸地让堂兄救我出来,说“我”被塞在里面快憋死了——堂兄辩说“没人在里面”,险些挨他一棍子。

我去那天,他又指着床头一只木箱子,非说我姐夫在里面,让我救我姐夫……

父亲老了,看上去目光呆滞,个人卫生也不那么讲究了,邋邋遢遢,棉袄上老有一圈亮晶晶的痰渍。走路时右肩倾斜得更加厉害,身体明显变形、失衡,像丢掉重心的钟摆。谁也不敢让他再出去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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