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拉着他的手,她没有喊,没有哭,更没有喊医生救救她的丈夫,她只是呆滞地坐了一个晚上,然后在第二天,将自己的面颊紧紧贴在他冰凉的脸颊,轻轻在他的耳边郑重承诺,“放心吧。”
她当然知道他的想法,那个时候他们已经知道爷爷为了追回他们而丧生车祸。我的爸爸他不愿意让自己的母亲孤独在世的时候,却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固执地想要将属于他的秘密保守下去,他甚至没来得及想他心爱的妻子到底要承受多大的压力才能帮助他藏好生命里的最后一个秘密。
也就是在那一天,我年轻的妈妈,她不哭不闹,默默收拾好他的遗物。
但生活毕竟还是要过下去,你再悲伤,生活也不会因此而给你开后门让你衣食无忧。
在某一天,她年轻的身影出现在这座城市的菜市场,那天她不是买菜,她是去卖菜。她没有多高的学历,在爸爸还在世的时候,她只是做全职太太,她没有体面的谋生能力,她只能放下身段,去做了那个菜市场的第一个卖菜西施。
不用说生活的艰辛,单单是菜市场刚开始不明真相的同行大婶们的挤兑,已经让她心力交瘁。当这个问题被解决的时候,也是大婶们明白她这么一个漂亮的女人为何出现在这里卖菜的原因。我的妈妈熬过了第一关,但她在过岁月这一关的时候,并不是那么容易。
为了生活,她不得不放弃化妆品,那些精致包装的化妆品从此消失在她的生活,替代的是每天早晨匆匆涂抹的护手霜。她毕竟是个年轻的女人,她也知道自己漂亮,她也想要保住这份她唯一的骄傲。但她没有办法,她只能看着皱纹一天一天将她的脸颊占领,她只能对着镜子拔着头上忽然冒出的一根根白发。
岁月本就是这么无情,它并没有因为她的可怜而产生丝毫怜悯。
唯一令她欣慰的是,她保住了他的秘密,她守护住了他最后的责任。尽管这责任她也曾想要放弃。
在每一次她在年关回到喜城过年的时候,我的奶奶都不会给她好脸色,刚开始的几年甚至不让她进家门,后来几年好了一些,渐渐的,时间改变了一切,我的奶奶也习以为常,她这些年来将更多的精力放在思念自己儿子这一条。但想要知道儿子的消息就必须联系她讨厌的那个儿媳妇。
十七年了,时间这么长,足以消弭再深的仇恨。她们现在终于也能和平共处,甚至奶奶已经放弃了仇恨,她已经接受了她极为厌恶的儿媳妇,她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看到自己的儿子回来。
她固执地认为儿子不肯回来是因为愧对父亲的去世,为此奶奶曾经不止一次让妈妈转告爸爸说不用愧疚这就是命。
但你知道的,就算我的爸爸他想要回来,那也得这个世界的规律同意。
年复一年,这个秘密越发得难以按耐。
我的妈妈为了这个秘密,可谓心机费尽。因为我的爸爸在世的时候,他们的生活过的相当不错,但他走之后,生活开始在妈妈的苦苦经营下变得一团糟糕。她毕竟不适合市井的庸俗,卖菜也只能维持个温饱。但为了那个秘密,她必须撒谎,必须让所有人知道,她现在过得很好,他们现在过得很好,最重要的是,他还在她身边,一直都在。在我来到石家庄的前两年,我没有回家,过年的时候都是她一个人回去,每次过完年回来,她都要哭好几天。她不止一次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那样问我说,小衣,要是妈妈跟你奶奶摊牌了,你觉得你奶奶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