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相会在K市
但丁终于来到了K市,他一下车先找到了他那个搞艺术的朋友,并且在那儿住了两三天,然后就离开了。他找到那儿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他的朋友正站在那儿作画,但丁的到来令他倍感意外,他将自己拮据的零钱拿出来,在旁边的一个叫金凤酒家的小饭店吃了两碗面条。他沾有油彩的指头和欢快的语气使但丁难以忘记,他对但丁说,谢谢你来,我从来没有这么奢侈过呢。我一直对自己很苛刻,这没有办法。这个场景后来还多次为他和但丁所提及。
他们从小饭店出来,穿过一路的灯火进入暗淡的小巷,然后到达朋友的蜗居。这间小窝的背后,就是一条铁轨。他们激烈的谈论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他们才模模糊糊的睡了一会儿。在睡梦中,火车穿过了屋后的黎明。在那两三天里,但丁感觉到他的梦境一直是剧烈的颤抖的。
他不得不选择离开,一个是他无法忍受火车在屋后的轰鸣,他简直无法入睡,在他朋友的蜗居里,那两三天的时间他的睡眠总计不超过三五个小时。这让他大伤脑筋,但丁是一个需要梦的人,他需要一个开阔的梦境,为花丛的光芒所照耀,那里聚居了他傻子二哥,父母和亲人。再一个是他的艺术家朋友那一天几根萝卜条的生活他真的应付不来,那位朋友姓刘,和他一样有着长发,桀骜不驯的脸孔,他的蜗居只有几平米,整个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凳子,一张桌子,此外就是满目的书籍。书一摞一摞堆放的到处都是,看上去随时都会摇摇欲坠。
朋友有一张大大的画架,因为没有地方可放,画板几乎就巧妙的钉在了墙壁上。那幅画至今还印留在但丁的脑海里,画面充斥了纷乱的色彩,它犹如一个旋转的星空,漩涡一层层递进,你的目光不得不被吸了进去。这幅画几乎就对着门,一进门就能看见。他的朋友一手拿着画笔,他的形象后来被来西郊的记者描述为:门槛上的天才。在关于这位西郊艺术家的文章旁边还附注了一张照片,照片上一位身体瘦削长发飘飘的年轻人正是站在门槛,手执画笔,伸向墙壁上的画作的。后来这位朋友一直坚持画漩涡,他是巧妙地将行为和画作结合起来的一位艺术家,他告诉过但丁,他要一生只画一个事物。那就是漩涡。因此圈子里人都叫他漩涡。
但丁在西郊还结识了很多艺术上的朋友,譬如画家,诗人,摇滚乐手。那是一群几乎一直处于一种梦境里的人。他们的眼神,和他们的着装都充分的说明了这一点。坦诚地说,但丁一度想在此定居下来,试图和他们融为一体,因为这里的一切符合他的想象,一种乌托邦的想象。可是很快他感觉到在这些人中间,他们都拥有一个奇怪的逻辑,那就是他们能够同甘苦,却不能共富贵。一旦在这些人群中,谁先获得了成功,无论是出名还是获利,就意味着这个人被逐出了乌托邦。虽然谁没有去将谁的东西搬出了屋外,只是只要有谁的画作被频频邀展,或者被外国人看中买了好价钱,那么这个人就会得到一些言不由衷的赞美,然后就是一种持续的沉默。这种沉默最后会将此人送上路。熟悉西郊的人都知道,这里的艺术家一茬一茬的,就像一茬茬的麦子。但丁那个专画漩涡的朋友只是其中一例,他也是被大家的沉默逐出了西郊。在西郊的那间简陋的屋子里,据说如今有一个扎辫子的青年人住了进去。
漩涡后来在一次画展中见到了但丁,他激烈的邀请但丁去他的住处玩,漩涡自然今非昔比,大把的美元和全国各种各样名目的画展艺术展把漩涡改造成了一个成功人士。他不再落拓,衣着整洁,脸部坚毅,全身洋溢着艺术家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