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步的但丁 第二章(3)

语文老师的叙述让我似乎看见了熊熊火势,吞噬着那间简陋的披房。父亲在那堆焦黑的废墟前鞭打二哥的情形也可以想象。那间披房该应它不存在,父亲当时考虑儿女都大了,应该分开睡了,一家人挤在一张床上挤不下了。可以这么说,我们家的床的演变史几乎就是我们的成长史。先是一张床,而后是两张床,再以后就是三张床。一张床的时代,我们年幼喜欢抱着父母的腿膝入睡,两张床的时代,我们姐弟三人刚好能睡下。那个时候还没有妹妹,她那会儿刚好就睡在她至今下落不明的母亲子宫里,直到在一个秋夜被父亲抱回家才改变了我们两张床的历史。从此,姐姐妹妹一张床,我和二哥一张床。我们对之总有一个特别而准确的称谓,男床,女床。我们总会这么说,某某东西在男床上,或者某某东西在女床上。

这场火灾烧掉了一些家中年年岁岁羁留的破烂,那些破破烂烂曾经就是丝丝缕缕的难以割舍的头绪,与我们家的家务事纠缠不清。我的父母总是舍不得扔的很多玩意,一场火帮了这个忙,落得个天地茫茫正干净。这间房子本来准备给二哥睡的。可是二哥总是半夜时分爬上原来的床榻,父亲像撵鸭子一样要他再度去那个狭窄的小披房时,他便大哭大闹,死不从命。从此以后这个房间的床便形同虚设,所谓的那床其实也就是几根柳棍拼凑而成,因而最终毁于那场火灾,也就不足可惜了。

向我叙述完火灾之后,我决定请语文老师吃饭。语文老师并没有接受我的邀请在大学食堂就餐,而是和一个身材臃肿满脸油光的男子出了校门。她说,下次吧,下次我请你。你毕竟还是学生。手头不宽裕呀。我一下子不知所措,变得无话可说,她转身而去的时候,再三叮嘱我有时间回去看看。后来我抽空回家了一次,那个披房荡然无存,只见东面墙壁上火烧的痕迹,黑乎乎的一片。火灾事件显然使二哥的心里有了一个抹不去的阴影,就像那堵东墙上火舌留下的焦黑的痕迹。或许正是这导致了二哥最后的死亡。但这一切仅仅是猜测,然而一个傻子还会有什么更为复杂的死因吗?显然不会有什么了,二哥他或许就是因为这次火灾的缘故,换一种说法,那就是一个傻子的死亡多半是死于他的智力。

我是一接到二哥失踪的消息就回家的,父亲焦头烂额,坐在长板凳上诉说着这些日子的辛酸。他的长板凳边上围着我的一些穷亲戚们,和一些饶舌的邻居。他们和我的父亲正在对二哥的去向做各种各样的假设。母亲几乎没有停止她的哭声,枕巾已经潮了干,干了再潮。到这个时候二哥已经三四天没有回家了,那些他经常滞留的地方不见他的人影,父亲坐在板凳上两眼盯着大路,即便晚上也是如此,他的眼睛熬得火红。家里人寻找二哥的情形使我想起了曾经对姐姐的寻找,那时候二哥是那么固执而跃跃欲试,他为自己能够获准他去参加搜寻队伍感到高兴,我至今还记得他听见父亲答应的话后在鸡冠花丛地上一蹦而起的样子。那是一个十足的孩子。现在他却消失了。他的消失要比姐姐的消失带来更多的担忧,虽说以前他曾经有过丢失的历史,但是从不超过十二小时。他总是乐呵呵的出现,慢慢的从一个兴奋的小斑点变成了一个活灵活现的一堵墙似的身影。三四天的功夫,对于二哥来说,只能是凶多吉少,我们像篦子一样将一些可能的地点,那些易于蜷缩的角角落落梳理了一通。但是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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