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黄河水怪(3)

我爷爷说,有一年他晚上路过黄河开封段,老远就看见水底下精光四溢,水草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他趴在河边一看,看见水底下聚集了许多怪鱼,这些鱼有巴掌大,光线就是从这些怪鱼身上射出来的。

他说,他后来也见过几次这种会发光的怪鱼。这种鱼身上发出的光,还会随着月圆月缺变化,满月时最亮,能将周围的水草、石头照得清清楚楚,月初时只能发出一点微弱的黄光。

这些怪鱼很古怪,要么不出现,要出现就是成百上千条聚在一起,有时盘踞在河底一块大石头上,有时集体浮在水面上,仿佛是在举行什么神秘的仪式。

在黄河菏泽段,我爷爷还见过屋子那么大的鱼。

那年大旱,黄河断流,一条有一间屋子那么大的鱼就搁浅在河道中,在水中露出半个鱼脊,嘴巴一张一合,艰难地呼吸着。

那鱼头足足有卡车那么大,上面鼓着一个大硬疙瘩,鱼嘴上还连着几根通红的须子,有手指头粗细。鱼头腥臭无比,上面落了黑压压一片蚊蝇。

当地人看着这鱼大得邪乎,赶紧叫来了算命的瞎子。瞎子掐指一算,说这是条修炼了几百年的黄河鲤鱼,头上的硬疙瘩是结的七层龙鳞,待它头上的龙鳞脱落,就会长出角来,那就要化身成龙了。这次鲤鱼落难,大家务必帮它一把,一旦它飞升成龙,定会保佑村子风调雨顺,年年丰收。

大家也怀疑这鱼是黄河大王的真身,忙组织壮劳力深挖河道,想将黄河水引过来,将这条大鱼送走。一面又组织了妇女孩子不断将水浇在鱼头上,一是防止它脱水,二也是为它驱赶蚊蝇。

大家忙了一整天,可是最后大鱼还是死在了河道中。那时天热,鱼很快腐烂发臭,熏得整个村子像个大粪缸。大家让瞎子拿个主意,瞎子让大家掩了口鼻,将鱼肉剔下来,架起火焚烧了,将鱼骨架建了个黄河大王庙,让人每到初一、十五祭拜一下,能保四方平安。

我爷爷说他还遇到过会飞的鱼,鱼鳍处长了两只薄如蝉翼的翅膀,脑袋下有一条长须子。这鱼喜欢在傍晚拍打着翅膀在水上低低飞翔,后来撞到渔网上,被渔民捉住了。渔民正要杀了它吃肉时,被我爷爷用一壶好酒给换了过来。

后来,黄河边上建立了一个黄河水生物博物馆,博物馆向民间征集黄河中的稀罕生物,我爷爷就将这些年收集的古怪物件捐了出去。

馆长是第一批留洋的专家,后半辈子都留在了黄河边上,搜集了好多黄河龙骨、三足鱼、蛇蝎子、鱼嘴鳄,浸泡在福尔马林溶液里,做成了珍贵的黄河标本。

结果有一年黄河决了口子,博物馆被大水淹没了。说来也怪,当时洪水并不大,待水退下来后,就发现博物馆一点儿事也没有,就是老馆长收集的黄河古怪生物标本全部被水冲走了,一点儿也没剩下。这些关于黄河古怪生物的第一手隐秘资料,从此沉入了水中,再没有出现过。

老馆长老泪纵横,一时间号啕大哭,径直奔到黄河边就要投河,谁都拉不住,却被一个老河工轻轻一句话劝住了。

他说:“这些东西没了,也好,你还想留到什么时候?”

我当时还听不懂这个故事,不了解为什么寻死觅活的老馆长,被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劝住了。

好多年以后,我在黄河上漂泊了半辈子,经历了太多黄河上的古怪事件,才渐渐明白:

黄河的秘密,只属于那奔腾了数百万年的黄河。无论什么秘密,终将在黄河中化成一抹浑浊的黄水,尘归尘,土归土,什么也留不下。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我父亲叫白浪,按照我们白家的规矩,他本该做黄河上的采金手艺人,却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做了个规规矩矩的河工。

中华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国民政府成立了黄河水利委员会,从河工中征调人才,我父亲因为读过几年书,被征调进了黄委会。

新中国成立后,冀鲁豫黄河故道管理委员会更名为黄委会,我父亲也编入了新黄委会。1954年,黄委会从开封迁到郑州,我们家也跟着搬到了郑州。

我爷爷的意思是想等父亲退休后,让我接父亲的班,也进入黄委会,做一个治黄的河工。然而到了我接班的年龄,中国爆发了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国家机关陷入了瘫痪状态。父亲在国民政府工作过的事情也被揪了出来,被扣上“一贯反动”、“内奸”、“间谍”等帽子,关入了牛棚。

当时,全国都在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我也觉得憋在家里太无聊,便跟着大家稀里糊涂地报了名,被派到三门峡一个叫上河村的地方插队。

临走前,我跟爷爷道别。爷爷的身子骨越来越差,说话糊涂,整天躺在石榴树下的藤椅上,盯着那块白石头,谁叫他也不应。

我跟爷爷道别,就是想跟他打个招呼,我站在爷爷身后喊道:“老爷子,我要去三门峡的上河村插队了,得过年才能回来,等我回来给您带条黄河鲤鱼哈!”

我说完转身就走,爷爷突然在身后说话了。

“石头,你说你要去哪儿?”

爷爷突然开口,吓了我一跳,我忙转过身说:“爷爷,我去三门峡,那边有个小村子叫上河村。”

爷爷眯着眼睛看了我一会儿说:“上河村?那里还有人?”

“有啊,接收我们的人说,那儿是一个百十来人的小村子。”

爷爷嘴唇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终于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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