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与醉 一(6)

我一边往一个空了的小药瓶里装那些所谓的朱砂,一边生母亲的气。

对于哥哥的病,我和母亲有不同的想法。母亲听人说,精神病院是根本治不好精神病人的,只不过是替家属管理精神病人的地方罢了。我承认这基本上是事实,但我更知道这世界上根本没有能治好精神病的药,而这一点基本上也是事实。那么,我认为就完全不必为买药而借钱而白花钱了。但凡能凑足一笔钱的话,以求人将哥哥送去住院为好。若能那样,全家人起码可过一两个月消停的日子。如果不这么想问题,说不定哪一天家里会被哥哥闹腾出第二个疯子来,而且那第二个也许是我。

1967年,在我和母亲之间,经常发生两种思想、两条路线的斗争。而实际上哪一种思想哪一条路线都同样不能使哥哥的疯病好起来,只不过是两种都无可奈何的思想和路线的斗争罢了。也可以说是本质上毫无意义的思想和路线的斗争。

我还没将朱砂全部装入小瓶里呢,母亲又从抽屉里翻出了一张酒票,给了我几元钱,命我去买回一瓶成瓶的酒来。

我堵气将小瓶往桌上一扔,小瓶滚落地上,朱砂撒了出来。母亲吃一惊。趁她弯腰捡时,我冲出了家门。

1967年冬季的那一天,干冷干冷,估计超过零下三十度了。

当年的哈尔滨,每户每月发一张酒票一张烟票。一张酒票可买一瓶酒,一张烟票可买两条普通烟。没有票只能在黑市上买到烟酒,而在黑市上买烟酒是投机倒把,破坏社会主义市场。不论买方还是卖方,被抓住了轻则被送入思想教育学习班,重则要被劳改。

我家的烟酒票一向是送人的,是母亲的公关成本。母亲经常向街坊邻居借钱,不维系良好的公共关系是不行的。对于母亲,也只能付出那么一点儿象征性的成本。年底年初也就是春节前的酒票,可以买到一瓶好酒。而所谓好酒,也不过就是一瓶酒浓度较纯,水成份少点儿的酒而已。我曾听母亲说过,那样的一瓶好酒,是要亲自送给替我家买到朱砂的街坊的,以谢人家的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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