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科学(8)

就我个人而言,我曾在过去的书中记述那些我被证明是正确的一些例子,现在再来看一看我所曾犯过的错误。在宇宙飞船能够探测金星以前,我曾认为那里的大气压只是地球大气压的几倍,但实际上,探测结果表明是几十倍;我曾认为金星上的云层主要由水组成,而探测结果却表明金星云层中的水分含量仅为25%;我曾认为火星存在板块构造,但宇宙飞船的近距离观察的结果表明在火星上几乎不存在板块构造的迹象;我曾认为土卫六上偏高的红外温度是由那里强烈的温室效应引起的,而实际上却是由大气同温层的逆温效应引起的;在1991年1月伊拉克燃烧科威特的油井之前,我曾警告说油井燃烧所产生的烟气将会上升到很高的高度,从而会对大部分南亚地区的农业产生不良影响,但是,事实表明,除了使波斯湾的中午变得昏暗并使气温下降4~6℃之外,这些烟气很少能上升到同温层,因此不可能对南亚产生什么影响。在进行这些计算的时候,我显然没能对计算过程的不确定性予以充分的考虑。

不同的科学家有着不同的思考习惯,有一些可能更谨慎一些。如果科学家们不是彻头彻尾的教条主义者,而且各种新思想又都能够得到检验的话,那么,是不大可能对社会产生什么危害的。事实上,在这种提出思想和检验思想的过程中,科学将会发生显著的进步。在上面我被证明是错误的那五个例子的头一个中,在没有翔实的宇宙探测数据的条件下,我试图从一点点线索出发去了解遥远的世界,因而犯下了错误。实际上,当我们获得了越来越多行星的探测数据的时候,我们就会发现许多原来认为是正确的观点被新的事实推翻。

后现代主义者批评开普勒的天文学根源于他的中世纪的、一神论的宗教观,而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是被一种使他所属于的特权社会阶层永存的愿望所驱使,或是出于证实他所提出的无神论的动机。如此种种,有些批评是正确的,而有些则显然是失之偏颇。

但是,如果科学家们确实是审慎诚实的,而且其他具有不同观念和倾向的人又能够检验他们的工作,那么,他们在进行研究工作时带点个人的偏见和感情偏好又有什么关系呢?可以肯定,没有人会争论说从保守的角度计算14与27的和不同于从自由的角度得到的结果,或者,一个函数的导数是它本身,这样的函数在北半球是指数函数,而在南半球却是另一个函数。同样,任何周期函数都可以在任意指定的精度下用傅立叶级数表示,而无论是印度的数学中还是在伊斯兰国家的数学中。非交换性代数(即A乘B不等于B乘A)对于印欧语系的人与芬兰乌戈尔语系的人来说都是内在一致和有意义的。数学也许会受到毁誉参半的评价,但不可否认它对于任何种族、文化、语言、宗教和意识形态都是同样正确的。

与此相反,尚有其他许多处于另一极端的问题。例如,抽象表现主义究竟是伟大的艺术形式,还是对伟大音乐艺术的亵渎?抑制通货膨胀与降低失业率究竟何者更重要?法国文化是否比德国文化更优越?是否可能在全国范围内推行抑制谋杀的法令或措施?所有这些问题都是过分简化了的,有些问题难置可否,无法用对或错简单地衡量,也有一些的答案基于一些难以言说的假定条件。对于这些问题,各种局部性的偏见将很可能决定对问题的回答。

在这样一种主观的连续体中,科学既有可能完全不考虑文化规范,也有可能完全依赖于文化规范,这样,科学是不是在说谎?尽管各种各样的偏见和文化沙文主义层出不穷,而且不断地改头换面,但是,科学仍然是接近于数学而远离时尚的。因此,那些认为科学发现总体上是主观偏见的观点本身不仅仅是一种偏颇之见,它也是貌似真理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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