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独秀烦了,一把将他搡开,继续大声说:“工人兄弟姐妹们,你们要想改进自己的境遇,不结成团体,那是不行的。但是,我要告诉你们,像上海的工人团体,就是再结一万个也都是不行的!新的工会,一大半是下流政客在里面出风头,旧的工会公所里面,一大半也是店东工头在那里包办。他们不会给你们谋取任何利益!觉悟的工人啊,你们要另外联合起来,组织起你们真正的工人团体!你们要用自己做工的双手,替自己谋利益!”
“对!”人群中有人喝彩,“陈先生说得好!”
陈独秀大声喊:“工人兄弟姐妹们啊,团结,就是力量啊,五指捏拢,就是拳头啊……”
话没讲完,李汉俊一把扯住他,就往台下跑。陈独秀正待发火,却已经听见有人惊叫“警察”。人群哗的一下开始大乱,女工们一齐发出尖喊声,这喊声犹如几百块窗玻璃同时碎裂。
李汉俊迅速翻过讲台后边的一堵围墙,有工人托了他一把。然而陈独秀却不行,接连爬了几下,虽手上都是青苔,却还是没有翻过围墙。陈独秀心里骂,屁股底下这五六双手怎么都轻绵绵的,还不如高君曼那双手,他家厨房里那扇窗子那么高那么窄,他还是能像条鱼一样钻出去。就在这么想着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像朵云一样飞了起来,接着便与小半堵墙一起轰隆而坠了。他觉得屁股痛,而一动弹,又觉得右脚比屁股还痛。他喊李汉俊,没回音,不知是被接走了还是被抓走了。
“过激分子跑了!翻墙了!”墙隔壁有人喊,并且有警笛嘟嘟响。
陈独秀咬着牙站起,一瘸一拐奔逃。他想,再痛也得忍着,不逃不行,上海警察不见得比北京警察心肠软。但是在翻过一道黄泥土墙之后,他只感到脚踝钻心般痛,刚想喘气,忽又听见了警察沙哑的喊声:“在这里!”
陈独秀心里急,想使劲跑,又想干脆不跑了,娘的,站下来不跑,又怎么样呢?正在犹豫当中,忽然耳边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快进这儿”,接着他就感觉到有一只手狠狠拉了他一把。
这是一个暗黑的门洞。陈独秀闻到了女人的气息。这个女人在暗黑之处使劲按着他的头,不让他动弹。
门洞外响起纷乱的脚步声,间杂着警察的大呼小叫声,如同一股浊流,哗哗而来,又滚滚而去。陈独秀在暗黑之中抬起眼睛,想看清这个女人的脸,但是他看不清,只感觉这个女人脸很白。
“你是谁?”他问。
“医生。”
“医生?你是医生?”
“我是医生。”
“为什么我伤了,就会有医生出来?”
“我一直在听你演讲。你说话真是有力。你其实应该记得我,你来我的诊室里看过病。你说你是胃病,肚子里经常痛。你说自己病情的时候都像是在演讲,我一下子就记住了你,而你是不容易记得一个医生的。现在你想起来了吗?”